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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九州民间志 > 民国那些事39 俄侨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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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老教堂:俄侨亡灵与中东铁路遗民托孤往事

在中国东北,那座被冰雪温柔包裹又被历史深深镌刻的冰城哈尔滨,矗立着一座座风格独特、韵味悠长的教堂。它们错落分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构成了一道别具风情的天际线。有的教堂绿顶红墙,洋葱头穹顶高高耸起,宛如梦幻中的童话城堡,在阳光的轻抚下,闪耀着神秘而庄重的光泽;有的尖塔林立,彩色玻璃镶嵌其中,每当日光穿透,便折射出如梦似幻的斑斓光影,宛如历史投下的粼粼微光 ,温柔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这些建筑,早已不仅仅是城市的地标,它们更是一座座沉默无言却又蕴含千言万语的纪念碑,静静承载着百年前中东铁路遗民们的漂泊、挣扎与坚守,铭刻下那些来自俄罗斯的工程师、士兵、平民在异国他乡土地上的信仰印记,以及无数未归的亡魂与感人至深的托孤传奇。

铁轨上的信仰:中东铁路与教堂之城的诞生

回溯至1898年,在复杂的国际政治博弈与地缘战略布局下,中东铁路的修建工程轰然开启。彼时,沙俄野心勃勃,妄图进一步扩张在远东地区的势力版图,实现对中国东北的经济掠夺与政治掌控,于是倾尽全力投入到这条铁路的建设中。随着工程的逐步推进,数以万计的俄国人如汹涌潮水般涌入哈尔滨这片原本宁静质朴的土地。

在这些远渡重洋、背井离乡的俄国人里,有满怀着专业知识与技术憧憬的铁路工程师,他们带着先进的勘测仪器与设计图纸,一心想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铺设出一条贯穿南北、连接欧亚大陆的钢铁动脉,用自己的智慧与汗水勾勒出一幅宏大的交通蓝图;有荷枪实弹、身姿挺拔的护路军士兵,他们肩负着维护铁路修建秩序、保障工程顺利进行的重任,同时也为沙俄在这片土地上的利益牢牢站岗,他们的身影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坚毅;还有嗅觉敏锐、逐利而来的商人,他们一眼便洞悉了中东铁路所蕴含的巨大商业潜力,怀揣着发家致富的梦想,渴望在这片充满机遇的土地上开拓出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此外,还有一群被革命浪潮与战争硝烟驱赶的流亡者,国内局势的风云变幻让他们失去了安稳的生活,被迫背井离乡,在异国他乡寻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惶恐。

这些异乡人初到哈尔滨,面对冰天雪地的松花江畔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与未知的生活,内心被迷茫与不安填满。在这彷徨无依的时刻,他们最先建造的并非用以遮风挡雨的工厂或住宅,而是象征着信仰与希望的教堂。于他们而言,教堂是精神的栖息之所,是在异国漂泊中能够紧紧握住的心灵绳索,让他们在动荡中坚守住自己的信仰与文化根脉。自19世纪末起,一座座风格迥异的教堂如雨后春笋般在哈尔滨拔地而起。到了20世纪30年代,哈尔滨的教堂数量竟多达54座,这些教堂涵盖东正教、天主教、犹太教等多种信仰。东正教教堂那标志性的洋葱头穹顶,在阳光下闪耀着神秘而庄重的光辉,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宗教故事;天主教教堂以其巍峨高大的尖塔和精美绝伦的雕塑,展现出独特的宗教艺术魅力,让人不禁心生敬畏;犹太教教堂则默默承载着犹太民族漫长的历史与独特的文化记忆,散发着别样的韵味。哈尔滨也因此被赋予了“教堂之城”的美誉,成为一座多元宗教文化相互交融、碰撞的独特城市。

教堂的兴建与死亡如影随形。中东铁路的修建之路充满了血与泪,每一寸铁轨下都埋葬着无数的苦难与牺牲。严寒的冻土让施工难度倍增,工人们在刺骨的寒风中艰难作业,手脚被冻得麻木;可怕的瘟疫如恶魔般肆虐,无情地夺走许多人的生命;义和团运动的风起云涌,日俄战争的激烈冲突,让这片土地陷入了战火纷飞的动荡之中,无数俄国人在这场浩劫中客死异乡。就拿圣母守护教堂(位于今东大直街268号)来说,它最初建于1902年,是一座专门为纪念铁路建设中的死难者而修建的墓地教堂。教堂的墙壁上,工工整整地刻满了阵亡者的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令人心碎的故事。教堂内还保存着一口1899年在莫斯科铸造的巨型铜钟,重达2600公斤,每当钟声响起,那雄浑厚重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悠悠岁月中回荡,轻轻安抚着那些漂泊在异国他乡的亡灵。另一座圣伊维尔教堂(坐落于霁虹街工厂胡同),则直接埋葬了白俄将军卡普佩尔的遗骸。这位将军在惨烈的“西伯利亚冰雪大行军”中,因极度严寒而冻伤截肢,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哈尔滨,最终却长眠于教堂墙下,他的命运就像无数流亡者的缩影,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托孤与救赎:教堂庇护下的遗民孤影

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彻底颠覆了俄国的政治格局。随后,大批白俄贵族、军官和平民为了躲避革命浪潮与新政权的建立,纷纷踏上了逃亡之路,而哈尔滨则成为了他们重要的避难港湾之一。到1922年,哈尔滨的俄侨人数急剧攀升,已达20万之多。在这庞大的俄侨群体中,有许多因战争、社会动荡而失去父母的可怜孤儿,还有无数在颠沛流离中被迫离散的家庭,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艰难地挣扎求生,面临着生存的困境与文化的激烈冲突。此时,哈尔滨的教堂,不仅继续作为他们心灵的慰藉之所,更在现实生活中成为了救助这些俄侨遗民的温暖依靠,一段段托孤与救赎的感人故事,在这些教堂的庇护下徐徐展开。

圣伊维尔教堂附属的“亚斯立公共护养儿童会”,便是这段历史的有力见证者。这座孤儿院始建于1920年,外墙精心镶嵌着1.7万块彩色马赛克拼贴而成的精美壁画,画面中,圣母玛利亚温柔地怀抱婴孩,眼神慈爱而悲悯,仿佛在守护着世间所有的孩子。历经百年风雨的洗礼,壁画依然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然而其背后所隐藏的故事,却充满了无尽的心酸与唏嘘。孤儿院曾经收留了数百名因战乱与饥荒而失去双亲的俄侨儿童,这些孩子在这里学习俄语,诵读圣经,努力汲取知识,寻找心灵的慰藉。他们在教堂的庇护下,度过了一个个艰难的日子,然而,命运却对他们格外残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未能回到魂牵梦绕的故土,只能在异国他乡默默思念着远方的家乡。

类似的救助机构还有圣母安息教堂附近的“谢拉菲姆”民众食堂,以及分布在哈尔滨市各个区域的四所孤儿院。这些机构如同点点烛光,在黑暗的岁月里,为那些孤苦无依的俄侨遗民照亮了一丝希望的曙光,给予他们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然而,教堂的庇护并非一片纯粹的温情净土。在日伪统治时期,部分教堂不幸被政治势力恶意渗透,沦为控制俄侨的工具。以东正教哈尔滨教区为例,在梅列基大主教的领导下,竟与日本关东军狼狈为奸,打着宗教的幌子,维系着黑暗的殖民统治秩序。这种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让原本充满人道关怀的托孤行为,也无奈地掺杂进了时代的悲哀与无奈,每一个被托孤的孩子背后,都有着难以言说的心酸与无奈。

亡灵的低语:墓地、钟声与未归的魂灵

在哈尔滨,教堂与墓地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常常相伴相生。圣母安息教堂(如今的文化公园所在地),曾经是新市街规模最大的俄侨墓地。从1902年到1958年这漫长的岁月里,这里先后埋葬了4.4万余人,每一座坟墓下,都沉睡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带着对家乡的思念与对生活的眷恋,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异国土地上。后来,墓地迁移,许多墓碑在这场变故中惨遭毁坏,如今,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十字架与模糊不清的铭文碎片,散落在公园的各个角落,与一旁摩天轮上传来的欢快笑声形成了强烈而诡异的对比。在当地的传说中,每逢风雪交加的夜晚,游乐园那古老的钟楼里,便会隐隐传来用俄语诵读经文的声音,那声音缥缈而空灵,仿佛是那些未归的亡灵仍在这片土地上徘徊,苦苦寻找着安息之所,令人心生敬畏与悲悯。

教堂的钟声,曾经是哈尔滨最独特、最动人的城市韵律。圣索菲亚教堂的7座铜钟,犹如一个个训练有素的音乐家,它们相互配合,能奏响完整而美妙的乐章。那悠扬的钟声,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能穿透层层云雾,飘向数十里外的阿城,让阿城的居民也能一同聆听这来自远方的声音。对于那些背井离乡的俄侨而言,教堂的钟声,既是他们参加宗教仪式时的神圣召唤,引领他们走进心灵的净土;也是他们寄托乡愁的温暖载体,每当钟声响起,他们的思绪便会飘回到遥远的家乡,想起家乡的亲人、熟悉的街道和那片广袤的土地。然而,1958年后,随着俄侨的陆续撤离与教堂的纷纷关闭,这曾经熟悉而亲切的钟声也逐渐沉寂下来,仿佛被岁月尘封。直到近年来,哈尔滨启动了一系列教堂修复工程,圣伊维尔教堂那标志性的“洋葱头”穹顶重新在城市中矗立起来,那久违的钟声才又一次零星响起。只是,时过境迁,曾经熟悉钟声含义的人早已离去,如今,即便钟声依旧,却已无人能真正听懂其中所蕴含的深深哀愁与无尽思念。

历史的回声:从殖民伤痕到文化遗产

哈尔滨的老教堂,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岁月的长河中经历了无数次身份的转换与命运的起伏。最初,它们作为沙俄殖民统治的象征,见证了那段充满屈辱与压迫的历史,是殖民侵略的无声见证者;后来,随着国际形势的风云变幻,又成为了冷战时期特殊历史背景下的遗存,承载着复杂的国际关系与政治印记;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它们甚至成为了“破四旧”的对象,遭受了严重的破坏,许多珍贵的文物与建筑风貌在这场浩劫中消失殆尽;直到后来,人们逐渐意识到它们所蕴含的历史文化价值,这些老教堂才被列为重点文物,受到保护与修缮。

1966年,那是一个令无数人痛心疾首的年份,圣尼古拉大教堂(俗称喇嘛台)在红卫兵的铁锤下,瞬间化为一片废墟。这座凝聚着无数工匠心血、承载着俄侨深厚乡愁的建筑,就这样在一片喧嚣与混乱中轰然倒塌,它那精美的木结构穹顶,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的,不仅仅是建筑的残骸,更是俄侨们最后的一缕乡愁,只留下一段段令人叹息的回忆。而圣母守护教堂,却因机缘巧合,被改为仓库,意外地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成为了今日中国唯一开放的东正教堂,它就像一颗孤独而珍贵的明珠,在岁月的磨砺中,顽强地保留着那段历史的记忆。

进入21世纪,哈尔滨积极启动教堂修复工程,秉持着“修旧如旧”的理念,力求重现这些老教堂往昔的辉煌风貌。伏尔加庄园复建的圣尼古拉教堂,虽然在复建过程中争议不断,但它的出现,让人们得以再次目睹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建筑的大致模样;索菲亚广场的艺术化改造,也吸引了众多游客的目光,成为了哈尔滨的一张亮丽文化名片。然而,真正的历史伤痕又岂是轻易能够抚平的?德惠尼古拉教堂在文革中被毁的十字架,即便在2016年得以修复,可它曾经所蕴含的那份神圣的宗教灵魂,却早已消逝不见,如今,它更多地只是作为一个旅游打卡的背景板,供人们拍照留念,那段沉重的历史,在热闹的旅游氛围中,似乎渐渐被人们遗忘。

哈尔滨的老教堂,是一部凝固在建筑中的史诗巨着,它用无声的砖石与精美的雕刻,记录着中东铁路遗民们的生死悲欢、信仰坚守与背叛挣扎、庇护温暖与流离失所。那些未归的亡灵与曾经被托孤的孩童,他们的故事早已深深融入这座城市的血脉之中,成为中俄文化交融的独特而珍贵的印记。当游客们满怀好奇地驻足,举起相机拍摄那独特的洋葱头穹顶时,或许他们不会想到,每一块砖石之下,都埋藏着一个跨越国界、跨越时空的动人故事。这些故事时刻提醒着我们:历史从未真正远去,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悠悠的钟声里,在纷飞的风雪中,默默地延续着,等待着人们去倾听、去铭记、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