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的腊月冷得刺骨,女娇蹲在陶瓮边,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她新织的葛布围裙泛着暖光——这是她嫁进夏家的第三个年头。
\"阿娘!\"小启举着冻红的手冲进茅屋,发梢还沾着雪粒,\"爹爹在凿龙门,王伯说...\"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马蹄声。女娇起身时撞翻了竹筐,新采的野果滚了满地。来人是大禹的副将,蓑衣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夫人,首领在黄河决口处染了伤寒,怕是...\"
陶瓮里的醪糟突然咕嘟作响,女娇盯着翻滚的米浆,指甲掐进掌心。去年治水队回来,阿禹腿上烂疮流着脓水,却还笑着说\"不碍事\"。如今朔风卷着黄沙,他怕是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把这坛酒装上。\"她掀开瓮盖,琥珀色的酒液泛着米香。这是用涂山特有的红曲酿的,加了茱萸和枸杞,暖身子最管用。小启踮脚帮忙捆扎酒坛,眼睛亮晶晶的:\"阿娘的酒比仙丹还灵!\"
三日后,黄河岸边。
女娇踩着结冰的河滩,裙摆沾满泥浆。帐篷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她撩开兽皮帘,看见大禹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发间还沾着水草。
\"怎么来了?\"大禹挣扎着要起身,却扯动了腰间的夹板——那是治腿伤的。女娇没说话,舀起一勺温酒凑到他唇边。辛辣的酒液混着药香下肚,大禹突然呛出了眼泪。
\"这酒...\"他盯着陶瓮,\"比去年的更烈。\"
女娇用布巾擦去他额角的冷汗:\"加了附子和干姜。\"她摸着他掌心的老茧,\"治水不能光靠蛮力。\"帐篷外传来冰块开裂的轰鸣,她压低声音:\"明日试试用酒驱寒,让弟兄们喝热的。\"
半月后,消息传遍治水营。说夏首领的夫人酿的酒能化冰,说喝了这酒的汉子能在冰水里泡半日。女娇蹲在临时搭的灶台前,教族人们用陶瓮发酵:\"米要蒸七成熟,红曲得拌三遍...\"
小启举着木勺在旁捣乱,酒浆溅在脸上像抹了胭脂。有个年轻的士卒挠着头问:\"夫人,这酒能多酿些不?想家的时候喝两口...\"
春风吹化黄河冰面那日,女娇在渡口支起酒棚。陶瓮上飘着茱萸香,治水的汉子们排着队,捧着粗陶碗笑得见牙不见眼。大禹披着兽皮站在她身后,发间的草绳换成了涂山的红绸。
\"这酒该有个名字。\"他望着东流的河水。
女娇往碗里撒了把炒香的青稞:\"就叫'醪'吧,醪糟的醪。\"她想起新婚夜,阿禹捧着陶碗说\"涂山的水酿出的酒最甜\",可这些年,他喝过的酒里全是苦。
转眼三年。
会稽山上,诸侯们围着青铜鼎议事。女娇在偏殿酿新酒,这次用了吴越进贡的稻米,加了蜂蜜和桂花。小启蹲在门槛边,学着大人的模样往酒曲里掺草药。
\"夫人,首领请您过去。\"侍卫的声音带着敬畏。
大殿里,青铜灯把大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诸侯们捧着酒爵,议论着\"此酒只应天上有\"。女娇注意到,阿禹的腰带松了两扣——他又瘦了。
\"这酒,当为贡酒。\"有诸侯起身,\"日后祭天祭祖,都用...\"
\"不可。\"女娇突然开口,殿内霎时安静。她捧着陶瓮走到大禹身边:\"酒是用来暖身子、解乏的,不是供人奢靡的。\"她望向诸侯们锦绣的衣袍,\"若真要敬天,不如多修几条沟渠。\"
大禹伸手接过酒瓮,掌心的温度透过陶壁传来:\"夫人说得对。\"他倒了两碗酒,一碗递给女娇,一碗泼在地上,\"这酒,敬江河,敬百姓。\"
秋风吹黄会稽山时,女娇在溪边教百姓种糯米。小启追着蝴蝶跑,衣摆沾着酒曲的红。有个老妪颤巍巍地捧着陶碗:\"夫人,我照着您说的法子酿,可总不如您的香...\"
女娇蹲下身,往她的酒曲里加了把野菊:\"阿婆,酿酒就像过日子,得有耐心。\"她望着远处治水归来的队伍,领头的人披着晚霞,腰间的酒葫芦晃啊晃的。
多年后,夏朝的酒坊开遍九州。可老人们都说,最好的酒还在涂山——那里的水带着甜味,那里的妇人酿酒时,会对着陶瓮说些体己话。
每当梅雨时节,涂山的酒坊就会传出歌谣:\"红曲三拌米七蒸,酒香要等有心人。大禹喝了破江河,百姓喝了暖三春...\"
而江面上的船夫都知道,月圆之夜若闻着风中飘来茱萸混着米香,定是夏王妃又在酿新酒了。那些年她教给世人的,不只是酿酒的法子,更是一个理儿:再烈的酒,也得配着真心喝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