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后的景仁宫出来,华妃得意洋洋的扭着腰靠近沈眉庄道:“本宫今日新做了身蜀锦的衣裳,是颜色鲜艳的枫叶红,惠妃可要瞧瞧?”
沈眉庄只是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自是要看看的,这旗开得胜之意,也愿华妃能得偿所愿了。”
华妃的嘴角高高扬起,一副傲娇的小模样:“你知道就好。”
沈眉庄只回到宫里用了些吃食,而后便歪在美人榻上歇了歇神。
她有孕已有八月,沈母已经到了京城外祖家,只等着皇后那里收了对牌,便可以入宫陪产了。
“奴婢给惠妃娘娘请安。”
颂芝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沈眉庄飞走的思绪。
“起来吧,可是你们娘娘有事?”
颂芝的脸颊有些微微的泛红,眼神也有躲闪之意。
“我们娘娘说,想请惠妃娘娘一同去养心殿对一下账本。”
这话说的颂芝自己都很虚,自家娘娘斗嘴斗不过叫了外援不说,还在养心殿等着人家惠妃一个孕妇接着斗,这实在......颂芝抿了抿唇,在心里洗脑自己:主子做的都是对的。
“知道了,本宫换身衣裳就去。”
沈眉庄到内室捡了身晴山蓝绣合欢花的宫装,金线密织的绢花和辅以珍珠点翠为首而制的头面,简单且华丽。
“走吧,正好也去松快松快。”
这孕后期激素影响,她的心情起伏总是阴晴不定。偏最近后宫安宁,就连甄嬛都很少冒头。积累了满腔复杂情绪正好年羹尧来了,对上一个大男人总好比欺负女孩子强。
“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吧,路上可还安稳?”
其实皇上更担心年羹尧,因为他的惠妃脾气太过稳定,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口齿又犀利,才最可怕。
“臣妾都好。”
华妃在一旁已经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臣听闻惠妃娘娘能言善辩恰有一事不明,不知惠妃娘娘可否为本官解惑。”
年羹尧没有在回京的第一天要求对线而是等到了现在,就是为了在家多温会儿书,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然是无敌了。
皇上端坐在上首,只做什么都不知的推官。而华妃眼神瞟向沈眉庄的肚子,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她突然走到沈眉庄面前,动作生硬却温柔的把她摁在椅子上。
“本宫是怕你说不过二哥拿肚子说事罢了。”
华妃强撑着一副不好相处的脸色,飞快回到自家二哥这一边。
沈眉庄柔柔一笑,还是那副不紧不慢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损样子:“年大将军请说。”
年羹尧倒是对小妹让惠妃坐下没什么意见,他只是想在口头上取得胜利。
“听闻惠妃乃孔孟之乡之女,不知:八佾舞于庭,做何解?”
沈眉庄原还以为年羹尧做了多大的准备呢,不曾想就这?
“季氏作为大夫,却僭越使用了周天子的八佾之舞,孔夫子对礼制被僭越,以下犯上的行为很是不满。不过,这话虽是对僭越之人而言,但本宫却深觉并不适合从年大将军嘴中说出。”
年羹尧皱眉:“哦?不知惠妃娘娘何意?”
“子曰:礼者,与人共承天之道也。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盗。”
沈眉庄告诉年羹尧,你妹妹礼仪德行不好,我才不得不勇敢建议加以规范。
而年羹尧并不赞同,他也知道自家妹子什么德行,但是毕竟曾经华妃是高位,沈眉庄谏言就是以下犯上。
“但孔子也曾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只见沈眉庄摇了摇头:“墨子曾道: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
她的表情直白,只差明言年羹尧兄妹二人言行不足以正身使人信服了。
“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本官鞠躬尽瘁,便是言行有失,也只是词不达意。子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
沈眉庄摇头,对其加以否定。
“《慎子》中言:“君明臣直,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
《天道》有:“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
所谓指挥动风云,忠诚惯金石。想必年大将军也是以此为表率吧?”
年羹尧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怎么突然感觉有的话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呢?
但是输人不输阵,年羹尧再次挺挺胸脯给自己壮了壮气势。
“自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本官功绩斐然便是偶有轻狂又如何?”
年羹尧是个很容易飘起来的人,就算是自己夸自己,也会觉得:啊,我真是太厉害了。
皇上看好戏的表情淡淡,嘴里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冷哼。可惜声音太小,底下三个对线的人都没听见。
只有苏培盛颤颤巍巍的感受着自家主子身边忽冷忽热的气氛暗自叫苦。
然而还不等皇上的小心眼继续发作,沈眉庄便语气冷硬的说道:
“《韩非子·忠孝》曰:“父而让子,君而让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臣之所闻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
不知年大将军对其如何解意?本宫只道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民也。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为大治。”
“哼,本官自是忠君爱国,不劳惠妃娘娘担心。”
年羹尧揣着手,脸色有些许的红温。
一旁的年世兰见状连忙使人端了茶来。
“哥哥喝些茶吧。”
华妃已经听的脑袋头疼了,她看看哥哥看看惠妃,甚至连皇上和苏培盛都看了十圈,没有一句是她能听懂的。
看着自家妹子迷茫且单纯的眼神,年羹尧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位惠妃的攻击力实在是强,连他都有些难以招架,更何况这个读书就瞌睡的小妹了。
一边喝着水,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家大哥的胜率能有多高的年羹尧突然愣了一下。
难道要他们年家三人都折在这里吗?这好看吗?这光彩吗?这说出去还有脸在官场立足吗?
他默默的放下茶杯,看着惠妃冷哼一声:“伶牙俐齿,口若悬河。不愧为孔孟之乡的沈家长女。”
沈眉庄带了些嘲讽的笑意不加掩饰的冲着年羹尧而去:“心狭如缝难容光,见贤思嫉意彷徨。”
年羹尧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不断的劝慰自己:这是在宫里,这是在养心殿,这是皇上的女人惠妃,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暗箭伤人非正道,私语谗言害!忠!良!”
他一字一句的挤出‘忠良’二字,似是恼羞成怒般的脸上肌肉也跟着抖动。
沈眉庄觉得有些辣眼睛,她端着手里的蜜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端着一把轻柔的嗓音毫不客气的继续往年羹尧心口上扎刀子:“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
上头的皇上眼睛蓦然放大,这惠妃的嘴也太毒了些,真的不怕气死人吗?
他连忙看向自己又爱又恨的臣子年羹尧,只见他堂堂七尺男儿已然面如关公双拳紧握明显是在忍耐的边缘。
正当皇上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叫停时,年羹尧先一步说道:“春风得意他人笑,独坐幽篁自凄凉。”
皇上翻了个白眼,歇了拉偏架的心思。
这年羹尧,说不过就说不过,怎的还曲解事实呢?他凄凉?他独坐幽篁?
沈眉庄也觉得有趣儿,便双目带了些调侃的望了过去:“蛇蛇硕言,出自口矣。”
“你!”
年羹尧突然拍案,吓了旁边神的华妃一跳。
“怎么了哥哥?”
年羹尧抿着唇,看着自家小妹关切又无知的眼神心里头这口气不上不下的堵着。
他总不能说刚才把自己说的可怜,被惠妃骂‘巧舌如簧,颜之厚矣’吧?
此时他终于完全共情了自家妹子,这惠妃到底怎么回事?连先秦的打趣儿的小诗都读,是闺阁里没别的事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