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贴着通惠河面滚过来,林半夏踩着冰碴子往闸口跑,手里攥着的硫磺针还粘着半片荷花灯纸。巡城许捕头带着两个衙役把同仁堂周掌柜按在石墩子上,那厮的短褐叫冰水浸透了,胸前纹的海疆图泛着靛青色,活似正月里染坊晾的布。
“林家娘子快瞧这个!”漕工赵把式从冰窟窿里捞出个藤编小人,巴掌大的身子里塞满黄纸片,“昨儿夜里卸粮船,俺在朝阳门码头见过这玩意——龙虎山道士拿它镇水祟的!”
韩冲用袖子裹住手,掰开藤人肚脐眼,里头掉出粒生锈的铜针头。“万历八年太医院出过一桩事,”他拿针尖挑开藤人后颈的麻线,“掌院使往针灸铜人里灌水银,叫御史参了十七本。”
河对岸甜水井胡同突然窜起股紫烟。陈稳婆拄着枣木拐杖跌跌撞撞跑来,豁口的棉鞋在冰上直打滑:“造孽哟!莲花灯芯裹着天启五年的死胎脐带!”
阿措的苗刀贴着冰面扫过去,刀风掀翻三盏河灯。林半夏用银针挑开灯罩,里头蜷着的脐带早已发黑,针尾系的油纸签分明盖着太医院的朱砂印。“劳烦许捕头派人去崇文门药王庙,”她把铜人残片按在周掌柜胸口,“这海疆图的针脚走向,分明是照着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航线纹的!”
周掌柜突然咧开缺牙的嘴怪笑:“林家姑娘可知郑公公第七回出海带了啥回来?不是犀角不是龙涎香,是满剌加巫医的子午流注针诀!”他胸前的刺青碰着铜片,竟浮出幅海疆针路图,每道航线都对着任脉要穴。
韩冲的衣襟突然鼓胀,伸手扯开周掌柜的短褐:“他心口埋着硫磺丸!”话音未落,赵把式指着东便门惊叫:“闸口冒黑水了!”
三十六个鎏金铜人破开冰层,万历年间太医院特制的金身早叫水锈蚀花了脸。林半夏的银针刚触到铜人曲池穴,整条河道突然嗡嗡作响——这动静活脱脱像金针赋里说的苍龟探穴法!
“戌时要涨潮了!”许捕头往冰面撒雄黄粉,“自打去年王恭厂炸了,这河里的气脉就不对劲......”
铜人列阵的当口,太庙方向传来钟声。韩冲撕开衣襟,胸口纹路渗出的黑血在冰上画出星图:“紫微垣正对太庙藻井,当年三宝太监出海前在此祭过天!”
林半夏抓把硫磺针扎进铜人天枢穴,铜人眼眶突然射出红光,在雪地上勾出瘟疫论缺的那篇戾气归经图。陈稳婆用拐杖挑起根脐带:“嘉靖三十七年腊月,李阁老家姨娘难产,那死胎的脐带就这么裹着朱砂......”
“劳驾赵把式带人凿东便门冰面!”林半夏把银针插进自己头顶,“许捕头往河里撒石灰!”忽见周掌柜胸前的刺青在月光下扭动,竟显出半幅永乐大典医部的残页。
阿措的苗刀脱手钉在闸口石柱上,刀柄白虎纹渗出血珠子:“这底下埋着东西!”漕工们七手八脚扒开冰层,露出半截弘治年的镇水犀角,角尖钉的铜针尾系着油纸签:万历二十三年琉球贡船取针。
子时的月亮爬到藻井正中央,三十六个铜人突然摆出灵龟八法的阵势。林半夏瞧着铜人足三里穴渗黑血,猛地想起针灸大成里的警告:八法若错,经气逆冲......
“韩冲!锁他督脉!”她把太医院牙牌按在铜人中脘穴,“这些铜人要入魔了!”
许捕头带人抬来三筐生石灰,冰面腾起白烟。周掌柜在雾里嘶笑:“你们真当郑公公下西洋是为寻宝?泰西人给的人身图说早写明,三焦经气可通四海......”
铜人列阵完成的刹那,通惠河掀起丈高浪头。林半夏引雷劈向最大那尊铜人,却见它后脑裂开条缝,掉出半卷油布裹的建文太医秘录。
“癸未年七月初三,燕王胁太医院制经络铜人......”韩冲抹去秘录上的冰碴,“怪不得要引河灯走针,这是在炼靖难时的戾气!”
漕工们突然惊叫——水底浮出成排万历八年的青花药罐,个个罐口塞着河灯残骸。林半夏的冰蚕丝刚碰罐身,里头窜出千百只波斯火蝎,尾针上的硝石毒照得人眼疼。
“快泼秽物!”陈稳婆把枣木杖浸进童子尿,“这些毒虫最忌腌臜!”
阿措的苗刀在蝎群里划出银光,挑起的毒虫在空中爆出紫烟。韩冲胸口纹路逆冲,将毒雾凝成周易既济卦:“寅时三刻潮信要冲任脉了!”
太庙钟鼓突然齐鸣。林半夏盯着藻井星图,把铜片扎进周掌柜心口:“说!这河灯走针的法子,是不是从龙虎山镇水要诀改的?”
周掌柜的刺青渗出血珠,在冰面汇成通惠河漕运图。韩冲扫过图上会通闸的标记,突然暴喝:“万历二十三年的漕银案!他们在用经气改河道!”
头道晨光刺破云层时,铜人轰然沉入河底。林半夏攥着建文秘录残页,忽听崇文门方向传来马蹄声——太医院王院判带着证治准绳原稿,正策马踏碎满街河灯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