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和林初二人挤在了墙角临时搭建的小床上眯着了，闻着浓郁的硫磺味，听着院中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呕吐声，她们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小圆做了个梦，梦到了她和姑娘在师家庄子上的时候。春末夏初庄子中的池塘里蛙声一片，庄子上的老虔婆说她们洗的衣裳不干净，让她们拿去河边重新洗。
那一次不知为什么，姑娘异常倔强，死活不洗，她甚至拉着自己的手二人夺门而出。庄子外有着大片的麦田，她和姑娘跑在田埂上。她在前，姑娘在后，姑娘从没笑得那么开心过，她大声笑着，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圆圆、圆圆。”
“姑娘……”姑娘的声音由远及近，真切到像是在耳边响起。
“圆圆，圆圆，林初，林女官？”
伴随着温柔的呼唤声，小圆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额头。
她猛地睁开双眼，就见昏黄的烛光下，她家姑娘正弯着腰眼神关切地问道：“圆圆？做噩梦了？不怕。”
意识回归后，林初和小圆目瞪口呆：“王妃\/姑娘？”
见二人一脸错愕的模样，师乐安忍不住笑了：“是我，怎么了？见到我很惊讶吗？”
林初翻身而起，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异常慌乱：“王妃，你怎会在这里？不，你不应该在此！你应该离开，快，快走。”
师乐安抬手轻轻摁住了林初的肩膀，止住了她的动作和话语：“我和王爷商量了一下，我们不走。城里还有三万多百姓，好不容易能解了匈奴人围城的困局，怎能让他们再度陷入绝境中？”
“我们不走，他们尚有一线希望。若是我们走了，林女官你清楚的，他们会遇到什么。而且……”
师乐安双眼柔和地弯起，眼神中有柔和的光芒跳动，“而且城里还有我们的将士和我最重要的两位女官，我怎能在此刻离开你们？”
林初呆愣地看着师乐安，讷讷地问道：“不走了？”
师乐安坚定地颔首：“不走了。不止我们留下了，我们所有的部将都在。林女官，接下来我们都是你的将士，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趁着林初消化这些话语时，师乐安笑吟吟看向了挂着眼泪将泣未泣的小圆，柔声道：“圆圆？高兴傻啦？”
伸手在小圆的脑门上揉了一把后，师乐安认真道：“我看到你让林女官传的话了，我觉得虎头鞋还是得你亲自为小世子穿上，所以我们圆圆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同我们一道回到幽州。”
“姑娘？哇——”小圆扯开嗓子哇的一声哭了，眼泪像是决堤一般奔涌而来。
她探起身子一把抱住了师乐安，眼泪鼻涕糊了师乐安的前襟，“姑娘，我不要和你还有王爷分开。我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呜呜呜……我，我之前特别难过，没能再见你一面。”
“呜呜呜，姑娘，你快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小圆已经许久没这么嚎哭过了，她嗓门大，震得师乐安双耳嗡嗡的。看着怀中哭得无法自已的小圆，师乐安轻叹一声，伸手抱住了小圆：“傻圆圆，你没有在做梦，确实是我。”
小圆伸手在师乐安的脸上认真摸了一下，明明还在哭着又忍不住笑了：“嘿 ，热的，是我家姑娘。呜呜呜，姑娘……”
一手搂住小圆之后，师乐安笑着给了林初一个眼神，另一只手对着她招了招：“来！”
林初觉得自己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她也知晓此时不是放纵自己的情绪和王妃拥抱的时刻。可是看着王妃温柔的眉眼，她还是和小圆一样张开了双臂不顾一切地抱了上去。
“王妃，属下先前，真的很害怕。”直到紧紧搂着师乐安，林初才泄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说话声音也在哽咽，“我真的很怕。”
“不怕，不怕。”师乐安轻轻拍着两位女官的后背，柔声宽慰道：“大家都在，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呜呜——能再见到您真好……”
*
并州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终于传到了长安，看到战报上写的消息，恒帝双眸大睁，身体像是泄力一般靠向了椅背。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不可一世的帝王像是老了十岁。
手中的奏折颓然落到了案桌上，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认识，可是连起来的意思，却让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什么叫云中郡被匈奴人围困，三皇子谢曦向幽州求援？
并州守军是死光了吗？需要谢曦隔着千山万水向幽州驰援？
什么叫端王谢昭千里驰援，然谢曦重伤不治？
谢曦死了？
他的三儿子死了？
孙德全见恒帝面色发白神情僵硬，招呼御医的同时自己立刻上前，轻声呼唤道：“陛下，陛下。快，快来人——”
恒帝颤巍巍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他眼神发直，声音飘忽道：“孙德全，子敬没了。”
孙德全手中的拂尘猛地落到了地上，老内侍头皮发麻，同样惊骇万分：“这，这！怎会如此？！”
惊讶之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内侍，不该询问帝王。于是他双膝一软又跪倒在地：“请陛下节哀，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恒帝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双肩颤动，“子敬没了，孙德全，朕四个成年的儿，没了两个。”
孙德全抬手拭泪，抖着声音恳切道：“陛下保重龙体。”
“你先退下，朕现在有点乱，有点乱……”
听见恒帝的话，孙德全只能捡起拂尘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三步一回头挪向了御书房的门。离开时，他转头看了一眼案桌后面的帝王。
恒帝双手撑在额头上，花白的头发在额前微微晃动着，仿佛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上次见到圣上露出这种神情，还是得知先太子死讯的时候。
御书房的门关上后，孙德全抬头看着天空，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
三殿下薨了。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整个后宫中，一时间后宫中有人喜有人忧。
喜的是拥有完整好大儿的董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她一口气吃了三碗蜂蜜水，整个人神清气爽：“哈哈哈哈，天意！那小贱人仗着自己有个儿，成天的不安分，现在好了，大景还是我儿的！还是我儿的！”
“快快快，将这好消息传给二殿下。”喜形于色的董夫人神采飞扬，“中午加一碗肉，这么好的消息，理当庆祝。”
董夫人开心了，琼华院中自然哭声一片。
伺候王夫人的婢女们哭得凄惨，怎么能不难受呢？琼华院的天塌了，她们的殿下没了，夫人后半生的依仗没了。
婢女们在檐下哭泣，而站在正屋中的王夫人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眼神黯淡地看着满园的花草，挺拔的背脊泄力一般垮了下来。
耳边哭声一片，王夫人的贴身婢女更是哽咽道：“夫人，您别这样，您心里难受哭两声吧。您这样，奴看着心里难受。”
王夫人唇角上扬了细小的弧线， 看起来像是笑，可是笑容未达眼底，声音也满是落寞：“把猫放了吧，以后三只一起喂。”
“夫人？”婢女眼神惶恐：夫人莫不是疯了吧？三殿下薨了，夫人不哭两声也就罢了，还有心思关心猫？
王夫人垂下眼帘，轻叹一声：“我乏了，想睡一觉，你们哭声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