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林萧肃点了点头,声音平稳。
“诸位各司其职,加强城防,不可懈怠!散了吧。”
将领们躬身领命,陆续退出了议事厅,脚步声杂沓,心思各异。
唯有老杜和刘三刀留了下来。
“大人,您真让赵德柱那孙子带人去搞什么袭扰敌后?”
刘三刀憋不住话,粗声粗气地问,蒲扇般的大手挠了挠后脑勺。
“俺瞅着他那怂样,像是敢干这事儿的人?再说,西门那边……”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真让他去了?”
林萧肃端起桌上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淡漠。
“他要去送的,不是军令,是饵。”
老杜眉头微动:“大人的意思是……”
“对。”
林萧肃吹了吹浮起的茶叶。
“那封所谓的京城密信,不过是个引子。这个赵德柱,十有八九,屁股不干净。”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刚才那番部署,处处都是窟窿。五百人去烧人家万人大军的粮草?西门防卫故意弄得那么松垮?呵,这不明摆着把假情报喂到他嘴边么,就看他这条鱼,咬不咬钩了。”
“高!大人实在是高!”
刘三刀猛一拍自己的大腿,脸上那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佩服。
“您这是故意卖个破绽,钓他出来!”
“老杜。”
林萧肃转向一直沉默的老杜。
“你亲自带人,给我死死盯住赵德柱。从他离开这道门开始,他放个屁都得给我记下来,特别是他跟外头的所有接触,耗子洞都不能放过。”
“属下明白!”
老杜抱拳,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三刀。”
林萧肃又看向刘三刀。
“你去挑一百个机灵点的弟兄,今晚跟我去西门,看场戏。”
“得嘞!”
刘三刀咧嘴一笑,活动着手腕。
跟着大人办事,就是带劲!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朔方城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着掠过城头。
城墙上,火把噼啪作响,光焰跳动,巡逻的兵士数量比平时多了几倍,紧张地盯着城外黑黢黢的旷野。
赵德柱的营房里。
他挥退了亲兵,独自一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
他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朝外看了看,又猛地放下,坐回椅子上,伸手去拿茶杯,指尖碰到杯沿又缩了回来。
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磨蹭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走到床铺边,掀开褥子,从床板的夹层里,摸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东西。
昏暗的油灯下,隐约能看到似乎是枚用兽骨打磨的哨子,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扭曲花纹。
他把骨哨攥进手心,汗水濡湿了骨面。
再次确认门外没有动静后,他拉开门,没惊动任何人,低着头,快步朝着营地后方那处偏僻的茅厕走去。
“跟上,动静小点。”
黑暗里,老杜做了个手势。
几道模糊的影子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赵德柱在茅厕附近转悠了一圈,装作四下无人的样子,然后一头钻进最里头那个许久没人用的隔间。
没过多久,隔间里响起一声极其微弱的动静,尖锐,短促,像某种小雀的急鸣,不留神听,很容易被夜风盖过去。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负责盯梢的锦衣卫低声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鱼儿,吞钩了。”
西门城楼的阴影里,林萧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一种沁人的凉意。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子时将至。
赵德柱脚步匆匆地出现在通往西门的路上。
他没带任何亲兵,独自一人,腰间佩着制式军刀,看起来真像是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西门这边,灯火管制得厉害,比其他几处城门都要昏暗许多。
守门的军官早就得了老杜的暗中吩咐,对赵德柱的出现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巡视着。
赵德柱左右瞟了瞟,快步走到城门边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
那里是城墙防御的死角,光线尤其暗淡。
他蹲下身子,像是要整理靴子,手指却在墙壁的砖缝里抠抠搜搜,似乎在找什么,又像是在塞什么。
就在这时!
几道黑影猛地从暗处扑出!
“拿下!”
刘三刀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力道十足。
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摁在了赵德柱的后颈和肩膀上。
赵德柱完全没料到,惊叫一声,下意识就想去拔腰间的刀。
可刘三刀的手像铁箍一样,力气大得吓人,任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另外几个锦衣卫手脚麻利,咔嚓一声卸了他的佩刀,将他双臂反剪,死死按在地上。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奉经略使大人密令……”
赵德柱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又惊又怕,语无伦次地喊叫。
“奉命?”
刘三刀哼了一声,伸手从赵德柱刚才摸索的砖缝里,掏出个用黑布包着的小硬块。
林萧肃慢慢从阴影里踱步出来,接过黑布包。
他扯开布,里面是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背面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赵指挥,”
林萧肃把木牌凑到赵德柱眼前,声音冷得掉冰渣。
“这块黑山部落的信物,也是奉本官之命,要塞进这墙缝里的?”
看到那块木牌,赵德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灰白色。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只剩下灭顶的恐惧。
完了。
彻底完了。
“带走。”
林萧肃不再看他,转身丢下两个字。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经略使府邸的议事厅里却又挤满了人。
所有的副将、参将、营指挥,都被连夜紧急召集过来。
一个个顶着惺忪的睡眼,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安,交头接耳,不知道这位新来的经略使大人大清早又搞什么名堂。
忽然,厅门打开。
当看到五花大绑、形容枯槁的赵德柱被两个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押进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议论声像炸开的蜂群,嗡嗡作响。
“肃静!”
林萧肃端坐主位,猛地一拍惊堂木。
清脆的响声震得众人心头一跳,议事厅里霎时安静下来。
他扫视堂下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诸位或许还在纳闷,为何深夜将大家召集于此。”
“本官现在就告诉你们——”
他伸手指着瘫跪在地上的赵德柱。
“我们中间,出了一个通敌卖国的叛徒!”
“就是他!营指挥,赵德柱!”
哗!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比刚才更甚。
无数道混杂着震惊、鄙夷、愤怒的情绪投向赵德柱。
“赵德柱,你可知罪?”
林萧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审判的威严。
赵德柱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彻底瘫软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林萧肃拿起那块黑色木牌,高高举起。
“此物,乃黑山部落传递消息的狼头信物!”
“昨夜,赵德柱欲将此物藏于西门砖缝,作为向城外敌军传递我军布防虚实的信号!被本官亲兵当场擒获!”
接着,他又命人呈上从赵德柱营房里搜出的骨哨,以及几封尚未送出的密信。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讲?”
林萧肃的声音冷硬如铁。
“你身为大乾军官,食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却甘为蛮夷鹰犬,出卖军情,构陷同袍,意图里应外合,颠覆朔方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