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张虎他们,摆明了是糊弄您呢。粮草这事儿,怕是黑得很呐。”
老杜候在一旁,脸上皱纹拧着,声音压得低沉。
林萧肃背手站在窗边,外面夜色浓得化不开。
“明着来,他们有的是法子跟你绕圈子,打太极。”
“想挖掉烂肉,得走偏门。”
他静默片刻,心里转过几个念头。
“老杜,去弄身最不起眼的兵卒号衣,得是旧的,洗得发白那种,别让人看出新换的。”
老杜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应了声:“是,大人,我这就去。”
没多大功夫,一套灰扑扑、边角都快磨破了的号衣送了过来。
林萧肃脱下那身代表身份的飞鱼服,换上粗布烂衫。
他刻意弓了些身子,收敛起平日的气势,又抓乱了头发,往脸上抹了把灰。
眨眼功夫,威风凛凛的经略使就成了一个不起眼、甚至有点潦倒的边军士卒。
“大人,您这……”
刘三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家大人这形象,差点没认出来。
他想笑,又觉得不合适,脸憋得有点发红。
“废什么话。”林萧肃瞪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看好门,谁来也别让进。我亲自去粮仓转转。”
夜深如墨。
朔方城的粮仓重地,按理该戒备森严。
可眼下,却松垮得不像样子。
几个守夜的兵丁,缩在墙角旮旯,围着个半死不活的炭盆,凑在一起小声赌钱,时不时漏出几声低低的哄笑和骂娘。
高大的粮仓在黑夜里像趴窝的巨兽,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挂着,在寒风里晃晃悠悠,洒下些破碎的光影。
林萧肃贴着阴影,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他没打算惊动谁,只凭着【鹰眼术】带来的夜视能力,细细打量粮仓内外。
入眼处,一片混乱。
地上撒了不少谷子,麻袋胡乱堆着,有的口子都破了,露出里面颜色不对的陈粮,隐约还能闻到发霉和老鼠屎混杂的味儿。
他绕到粮仓后面,找到一间堆放账簿的偏房。
门虚掩着,没锁。
里面没人,桌上账册堆得像小山。
有的摊开着,墨迹模糊,有的落满了灰,一看就是很久没动过了。
林萧肃随手拿起几本翻了翻。
才看了几页,他就皱紧了眉头。
账目乱七八糟,入库出库的记录涂涂抹抹,潦草不清,好几处明显动过手脚。
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这他娘的,绝不是管事的人懒。
林萧肃心里泛起冷笑,这分明是故意把水搅浑,方便某些人上下其手,捞油水。
他心念微动,暗暗催动了额间的獬豸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应散开,周围的一切在他感知里愈发清晰。
同时,几缕若有若无、代表着“贪”与“罪”的污浊感,也开始浮现。
这感觉不是来自那几个赌钱的守卫。
它指向粮仓深处,几个特定的方向。
林萧肃顺着这股不舒服的感觉看过去,锁定了几个正在交接班、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的粮仓管事。
那几个人穿着也普通,但眉眼间那股子藏不住的精明算计,还有隐约的不安稳,逃不过他的感知。
尤其是一个三角眼、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管事,身上那股污浊感最是浓重。
行了,根子八成就在这几个人身上。
林萧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粮仓范围,找到在外围等着的老杜。
“派人盯死了那几个粮仓管事,尤其是那个山羊胡。看看他们下值后都去哪儿,跟什么人碰头。”
“明白,大人。”老杜立刻应下,转身就去安排人手。
锦衣卫办事,效率没得说。
也就两天功夫,消息就递了回来。
“大人,那几个管事,确实有问题。”老杜压低声音向林萧肃密报。
“他们收了工,不直接回家,都偷偷摸摸往城南跑,去几家粮铺的后院。每次都待挺长时间才出来。”
“特别是那个山羊胡,叫赵四,几乎天天都去一家叫‘德盛昌’的粮行。”
“德盛昌?”林萧肃重复了一遍,声音里透着冷意,“这家铺子,底细查了吗?”
“查了。明面上是开了多年的正经粮商,东家叫钱富贵。不过城里对他的风评不怎么好,都说他抠门、滑头。”
“我们的人在外围盯着,发现他们粮行最近进出粮食的量,大得有点不正常,而且多是晚上偷偷摸摸地运。”
“夜探德盛昌。”林萧肃下了命令,语气不带半点温度,“把证据给我挖出来。”
当夜,无月,风高。
老杜亲自带队,十几名锦衣卫的好手,身形敏捷得像狸猫,悄无声息潜入了德盛昌粮行的后院。
铺子早就上板打烊,四周静悄悄的。
锦衣卫们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几个打更的伙计,连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按照白天踩好地点,老杜领着人直奔后院一处不起眼的柴房。
搬开乱七八糟的柴火,地上果然有块石板看着不对劲。
撬开石板,一条黑黢黢通往地下的台阶露了出来。
一股浓重的粮食味儿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锦衣卫们互相掩护着下去,点亮了火折子。
眼前看到的一切,让跟着下来的锦衣卫都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地下,竟然挖空了一个巨大的地窖!
地窖里,堆满了粮食麻袋,密密麻麻,一层摞一层。
这数量,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粮行该有的!
更扎眼的是,不少麻袋上,清清楚楚印着边军粮草才有的特殊标记!
“好家伙!真藏在这儿了!”一个锦衣卫忍不住低声骂道,“这帮挨千刀的蛀虫,连军粮都敢伸手!”
老杜上前仔细查看,多数麻袋里的粮食还很新,一看就是近段时间才弄进来的。
人赃并获!
“封锁这里!去把那个钱富贵给我抓来!”老杜声音压着火气,下令。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队锦衣卫也动了手,把之前锁定的那几个粮仓管事,包括山羊胡赵四,全都堵在了家里。
天蒙蒙亮时。
经略使府邸,一间偏僻的厢房,被临时改成了审讯室。
山羊胡赵四和粮商钱富贵,被分别押了进来。
两人脸色都白得像纸,腿肚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林萧肃坐在桌子后面,面色沉静,不言不语。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跳动,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