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舆城郊外,荒干河南岸。
夜风凛冽,卷起河岸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张辽立于河畔,身上那件宽大的鲜卑皮袄显得格格不入,粗糙的毛皮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刺痒感。
他望着眼前冰冷、湍急的河水,以及河面上影影绰绰、正借着简易木筏渡河的兵士。
这些兵士,同样穿着五花八门的鲜卑服饰,手中握着的,也是从武库中翻检出的、样式各异的异族兵刃。
若非那沉默肃立的身影、那渡河时井然有序的动作、那偶尔在火把光芒下闪过的坚毅脸庞,透着一股百战精兵才有的沉凝与纪律,任谁见了,都会以为这是一支真正的异族军队。
这五千人,正是云中军的精锐,玄甲军。
此刻,他们褪去了引以为傲的黑色铁甲,换上了敌人的装束。
张辽心中五味杂陈。
几个时辰前,当关羽将军将这匪夷所思的任务交给他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
让他,雁门张辽,扮演他最痛恨的鲜卑贼寇,去“攻打”大汉的城池?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关羽并未动怒,只是沉静地将主公陆恒在洛阳可能遭遇的凶险,以及戏志才军师定下的这步险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他。
“文远,主公信你,关某也信你。”关羽那双丹凤眼注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此事关乎主公生死,关乎云中安危,非智勇双全、且绝对忠诚可靠之人不能担此重任。”
那一刻,张辽明白了。
这不是演戏,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战争。
他身上这件皮袄,手中这柄弯刀,不再是耻辱,而是责任,是拯救主公于危难的唯一希望。
从云中出发,急行两个时辰,抵达预定地点,换装,将原本的衣甲兵器打包送回……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将军,末尾一队已开始渡河。”一名同样作鲜卑打扮的副将低声禀报。
张辽点了点头,收回望向北方的视线。
那里,便是他的第一个目标——北舆城。
他最后踏上一艘木筏,冰冷的河水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带着刺骨的寒意。
夜色如浓墨,吞噬着一切光亮,只有远方北舆城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
北舆城,南城门。
城墙之上,几个穿着不合身官服的囚徒,正缩着脖子,凑在一起低声抱怨。
“他娘的,这大半夜的,把咱们从牢里提出来守城?我看这帮当官的是昏了头!”
“谁说不是呢?这北边不是刚打了胜仗吗?哪来的敌人?”
“我看呐,就是吓唬吓唬人,做做样子罢了。等天亮了,咱们说不定还能混顿饱饭。”
几人正说着,一阵细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隆隆”声。
“什么声音?”一人侧耳倾听。
“好像……好像是马蹄声?”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闷雷滚滚,由远及近。
借着城头微弱的火光,他们终于看清了。
南边的旷野上,黑压压一片骑兵,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马蹄卷起的烟尘在夜色中弥漫,数不清的火把连成一片,映照着一张张狰狞的“异族”面孔。
“敌袭!是鲜卑人!”不知谁凄厉地喊了一声。
城墙上的囚徒们顿时炸开了锅,方才的侥幸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此刻哪里还有半点抵抗的念头,转身就想往城下跑。
“站住!后退者,杀无赦!”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县尉带着一队手持明晃晃刀枪的兵丁,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刀锋的寒光比夜风更冷。
前进是凶悍的“鲜卑”骑兵,后退是冰冷的刀口。
这些死囚彻底绝望了,只能瑟瑟发抖地挤在墙垛后,眼睁睁看着那股黑色的洪流越来越近。
“轰!”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简陋的城门在第一轮冲击下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城门内传来一阵骚动和喊杀声,随即,那扇象征着北舆城防御的木门,竟被人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杀!”
张辽一马当先,挥舞着弯刀,第一个冲入城内。
早已换上鲜卑服饰的玄甲军如同猛虎下山,紧随其后,呐喊着冲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守军”。
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驱赶。
那些死囚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被冲散、俘虏。
县尉和他手下的兵丁,也十分“识时务”地丢下武器,跪地请降。
火把熊熊燃烧,映照着城门内外短暂的混乱。喊杀声震天,却诡异地没有多少真正的血腥。
张辽勒住战马,看着眼前这“顺利”的一幕,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这只是第一步。
“将所有降兵,押入大牢!”张辽用带着异族口音的生硬汉话下令。
“封锁城门!控制全城!”
“传令下去,不得惊扰百姓,违令者斩!”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玄甲军的士兵们,虽然穿着敌人的衣服,扮演着入侵者的角色,但行动间却依旧保持着高度的纪律性。
他们迅速控制了城内各处要道,将一部分惊慌失措的百姓“驱赶”到指定的安全区域——实际上是提前安排好的保护场所。
同时,按照戏志才的计划,宰杀牲畜的血被泼洒在街道和墙壁上,制造出激战过后、血流成河的惨烈假象。
夜色中,北舆城仿佛真的陷入了异族的铁蹄之下,一片哀嚎。
而与此同时,在更东面的定襄城,西面的咸阳城,几乎一模一样的“战事”正在上演。
关羽、张飞、凌操、郭子仪所委派的副将们,正率领着各自的“异族”部队,按照预定的剧本,将这场提前安排的大戏,推向高潮。
云中北境的夜空,被这人为点燃的“烽火”,映照得一片诡异的赤红。
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正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