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矿难和张洁明的死,这两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从市里的层面,从讲政治的高度来说,这是一坏一好的两件事。因为对市里来说,黑水矿难的事引起了各级领导、全国舆论一边倒的批评和骂声,什么草菅人命,什么监管不力,什么尸体上堆煤,煤上堆尸体等等,这给市里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而张洁明的及时死,经过市里的大力宣传,也让全国人民知道了越州市的官,不但只会出矿难,也还是会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好官、好公仆的,这多多少少也为市里挽回到了一些正面形象,特别是市领导在矿难发生后的艰难时刻,这就更是显得弥足珍贵。虽然在短期内这正面形象没有完全覆盖掉矿难的负面影响,但从长远来说,那是一定的,因为张洁明是会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而矿难,能是一个教训就不错了,怎么会有人会让它活在人民心中呢?是会很快被人所遗忘的。在这两件事发生后,本已像是处里的局外人,每天早来晚归,似行尸走肉的我,是漠不关心的,但因为人还是市里的一员市民,还是不得不粘上了点边,特别是张洁明的死。
黑水矿难发生后,全市的各行各业在市委、市政府的带领下,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大无畏精神,迅速行动起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安全生产大整顿”活动。我们交通局,白天,上至局领导,下至临时工,全部下派到交通局下属部门,包括客运站、货运公司、有安全隐患的路段等各个角落,代表交通局对安全生产进行督导检查,晚上回到局里,又通宵达旦的学习文件,学习领导的讲话精神。那段时间真是把全局的人累得个半死。
好在,因为我身份不明,没人说得明白我是公务员,还是事业编人员,还是临时工,还是什么也不是,是局外人,所以我白天是没资格外出,晚上也没资格学习文件精神,每天都是闲着。后来,可能是杨波怕冷落了我,白天还是给了我一个差事,就是让我不停地给处员编发手机短信,提醒处员,在市安全生产督导检查组到局里督导检查时,如问到诸如“哪句重要的话是哪个领导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讲的?或哪个会上讲的?”时能回答得出来,能说得出市里“安全生产大整顿活动”提出的“五个严禁”、“八大措施”的内容,能说出矿工下井前需注意什么?能说出“谁搞出事来,谁下课”、“谁砸了我的饭碗,那在我被免职前先砸了谁的饭碗。”是哪一个领导讲的话等等内容。
这一段时间,我们全市的人,头脑里已没有了“法”的概念,有的只是会议精神、领导的讲话精神,这些精神就是法,哪怕是屁话,都是比法大的。
就是做编发短信的活,也是把我累得个够呛,好在,这个活我也只做了一个多星期。随着各种舆论,特别是网上矿难舆情热度的降温,局里的工作也就慢慢的回到了正轨上,各处室的人与全市的人民一样,又都该干什么干什么。
对于黑水矿难的事,我回过头来看,似是刮过一阵风一样,没留下什么,但要是说远了,小点的,在我目光所不及的某个地方,还是真真切切地埋了四十多具尸体的,还是有几个官被免了职,记了过的。大点的,这也只是听说,听说书记、市长进省委常委没门了,但那不知是高兴了谁。反正,这矿难的事,那时,我认为是离我太远了,关不关心都一样,也就跟大多数人一样,慢慢忘了,后来因张洁明及时的死、伟大的死,舆论转到了正面宣传张洁明的身上,传达学习的文件也都集中在张洁明身上,所以忘得就更快了。
对于张洁明死了的这件事,这件事对我来说,与黑水矿难的事不同的是,我被正式通知参加学习有关张洁明的先进事迹的会议,另外我多多少少还是难过了几天。我难过,主要是觉得,张洁明死了,杨波就没有了靠山,也就是我没了靠山的靠山了,那我这连身份都还没给明确的人,似是被挂在墙上的人,下一步怎么办呢?从这一点上来说,说点自私的话,张洁明还是死得不是时候,死早了点。
虽说我的被“破格”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但杨波曾多次有意无意地对我说过,我得以破格任用,是张洁明帮我的,我一直不信,因为张洁明凭什么帮我。但因为杨波随时挂在嘴上,说的次数多了,另外,我也想过,如果没人帮我,我是不会被破格的,所以我还是信了,并给张洁明找了一些帮我的理由,那就是他是一个好官,是一个用人为贤,用人为能,不拘一格用人的好官。虽说,说这些,我有点脸红,但我和陈忘的那婚外情毕竟知道的人不多,张洁明要用我时,我想他是还不知道的。
其实,我,严格来说是我父亲跟张洁明还是有缘渊的。
张洁明在我们县当领导时,我父亲还是我们县的县政协副主席,应都算是县领导,工作上是有交集的。我曾听人说过,我父亲曾因工作上的事,跟张洁明吵过架。我父亲,可以说也是一个老革命,跟我一样,很古板固执,明知争不过张洁明,还要当众与张洁明理论。吵架的具体原因、经过、细节我不知道,但,后果是,用我们当地人的话说,就是我父亲与张洁明有“仇”。
我不知道张洁明是怎么看我父亲的,是否记恨我父亲,但从后来,他虽手握大权,却对我是漠不关心,至少是不帮我的。
也许张洁明本没什么,只是因为我和我父亲的心理作用。自从张洁明调离益宁县后,我父亲就再没见过他,虽然后来他还是分管我们交通局的副市长,如果想要帮我,就是一句话那么简单。而我就更是从没与张洁明单独接触过,我还生怕他知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地躲着他,当然我是我“父亲”的儿子的事他是一定知道的。
我怀疑张洁明会真心帮我,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我是用世俗的、狭隘的眼光来看待他这种大领导,但我想他再大的官,首先他还是人,他再高尚、大度,也会因我父亲而对我心生芥蒂。但愿他是,真如他死后生成的“先进事迹”中的那个人。但他终究是已死了的人,对我来说,不重要了,一点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