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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在生气吧。

彼时,她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百无聊赖的晃荡着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腿。

已是夏雨季,天色苍青。

天光惨淡晦暗,连日阴雨淅淅沥沥的总不见晴,院里开得正艳盛的石榴花也被接连的雨水打得衰败,碎雨凋零,花瓣满地。

白衣青裙的少女倚着长廊漆红的石柱伸手去接檐下凝珠成串的雨水,滴答滴答,很快雨滴就在她掌心积出了一个小小水洼。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宽口的袖子往下滑落一截,露出她纤细莹白的手腕。

有泠风起,将一片残红的花瓣卷落在她掌心水洼里,展信佳缓慢收紧手指,雨水漏了个干净,最后摊开手掌时只剩下了那片可怜的残花。

她恹恹垂眸,将它随风扬散。

从她被送到崔县令府上养病醒来到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了,这三日,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就好像,那是一个仅限于春日的梦。

展信佳思绪开始放远。

遥州城得到控制,新上任的郡守已经在出发来的路上。

可惜的是抓到的那些婪疆的人全都咬碎藏在齿间的毒药服毒自尽,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问。

而王太守,在他被关进牢里的当天夜里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了。

这一趟,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连带着她这个原本没什么兴趣的局外人都开始有点好奇婪疆到底想做什么了。

预言什么的…等回京之后问问师父吧。

想到这里,展信佳将脑袋抵着柱子开始发呆。

雨珠打落在青叶上发出“嘣”的脆响,青石砖路上溅起的雨水将她垂落的裙袂濡湿,她鸦青的鬓发也悄然蒙上一层蛛网般的雾帘。

风愈深,携杂着空气中湿润的雨水将她面容模糊氤氲。

不知道小沈大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应当也要启程回京了吧。

前几日她还看见傅守安在檐下跟雁西月拉拉扯扯着什么呢,傅守安还在,说明小沈大人应该也还并未离开。

这样混乱的想着,肩膀上倏然一暖。

展信佳愣了愣,怔然摸着披在肩头的外袍衣襟侧身望向身后。

对方脚步未曾有一刻停留,她瞥见的也不过是从圆拱门转角消失的一截师青色衣袂。而很快,视线被雨帘覆盖,再也看不真切。

她徒劳的攥紧衣襟,有些黯然。

已经生气到连话都不想同她说了吗?

不过,本来就是她先欺骗的他,得找个机会好好道歉才行。

这样想着,展信佳没料到自己竟一直再未找到机会。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马车前,神智已经清醒了大半的孟致远在侍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了车,他浑浊双眼恢复了片刻清明,仍不忘追问那个这两天已经问了好几百遍的问题。

“去找囡囡…?”

“是。”

展信佳笑着将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长明灯递给他。

“走喽,去找乔乔咯,您可得把夫人抱稳了,都要高高兴兴的哈。”

孟致远小心翼翼抱着灯,脸上神采奕奕的,再也不见之前的彷徨与无望。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崔晚照依依不舍的凑到了马车前,她拉着展信佳的手。

“你以后还会回来找我玩吗…”

展信佳笑了笑,“不是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一起去京城玩几月吗。”

崔晚照眼底先是亮起光,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她扭捏的低头盯着镶着偌大南珠的鞋尖,声音闷闷的,像是在企图说服自己。

“可是妙羽又不去…之前在城楼上为了保护我他还挨了两下,我说我要照顾他对他负责他还给我嘻嘻哈哈的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我不要在意…我哪能不在意,总之——”

似乎下定了决心,崔晚照捏紧拳头,目光坚毅。

“你娘说得对,机会都是留给不要脸的人,本姑娘要先去吵到他还俗再说!嘿嘿,到时候缠着他让他带我去京城玩。”

虽然感觉崔姐姐有些过于乐观了,但展信佳从不泼人冷水。

再者自己当初情急之下就那么一怂恿,没想到崔晚照还真喜欢那个庸医啊!这件事自己也得负个一半的责任吧……

抱着并不算轻松的心,展信佳下意识朝远处望去,这一瞥,恰好窥见了青年青雘色的衣袖,他正要上车。

展信佳心脏震震跳动得极快,等她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他面前。

仍是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光风霁月,只是眼底昔日笑意散尽,唯剩一片淡漠的疏离。

清明自持,波澜不惊。

“展姑娘?”

他后面再说了什么,展信佳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就好像,她的世界被骤然罩在了一个巨大的琉璃盏里,隔绝了一切,连强烈跳动的心脏都随着稀薄空气的抽离而不由得平缓。

直至眼前视线也变得支离破碎。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上扬的嘴角时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她有在笑。

很不错嘛展阿纸!要维持住你一贯的坚强啊,哪怕是装也要装得若无其事。

不能哭,不能看上去太丢脸。

她嘴角笑意更深,一遍遍在心底反复暗示着,洗脑着自己。

直到那股心脏抽痛的感觉终于捱过去,她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弯起眸——

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但她仍旧在努力笑着。

尽管其实视线被水雾模糊氤氲,她什么也看不清。

也幸好看不清。

“没事啊,走了。”

随意的扔下这几个字,展信佳背影决绝,步伐从容轻快的朝着自己的那辆马车走去。

她甚至莫名其妙哼起了歌。

雨停了,春日也结束了。

有点伤心,还是赶紧回家先吃十七八碗饭吧,吃饱了就没事了,大不了再跟着雁回时一起抱着酒壶“快哉快哉”几天。

她突然觉得当个古风小生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难过的时候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是在玩抽象。

好像听上去还挺体面。

想到吃饭,展信佳脑海里又控制不住的浮现了那个最近总是给她做饭的青衣公子的身影。

好奇怪,马车车架这么低,她平时轻轻一跃就上去了。

现在哪怕踩着凳子也怎么都上不去,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一脚踩空的展信佳茫然的这样想着。

万幸的是她并没有摔落在地,而是被身后仓促焦急赶来之人扶稳。

展信佳若无其事的转身笑着寒暄。

“噢…谢谢了,真是帮了大忙呢……还有什么事吗沈大人?”

他看着她不语。

青年漆黑瞳仁里盛满愠怒,眸光渐沉,到最后甚至显出几分渗人的阴鸷。

他修长指节紧紧扣在了她手腕上。

寸寸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