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完的核酸,半夜亮起的灯,空旷的小区,402的房间,满屋子的笑声,几乎就是十个人有关这个疫情封控的全部记忆。
封控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临近年关,一群人聊着聊着,甚至还在思考他们这次是不是能一起过一个年,一起贴贴春联,做个年夜饭之类的。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幻想中的一起过年的热闹也没有发生。
2023年1月13日,腊月二十二,小区解封。
八个人空手而来,走的时候倒是带走了不少东西,衣服,零食,连同热闹一起被装进了口袋里,跟随着几个人的离开远去。
走之前一群人还狠狠的调侃了一句,“太好了,我们没把谢抚恹养死。”
走的那天谢抚恹把他们送到了小区的街道旁,温也悸去了街道办事处登记十个人的防疫信息。
一个接一个的送上车,直到最后留在原地的人只剩下了谢抚恹,奚常和源再。
——奚常和源再离的近,走路几分钟就能到,因此留在了最后。
等所有人都离开,奚常转过身看向了谢抚恹。
“你们住在一起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谢抚恹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肯定,这种只要是熟悉他家里布置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也瞒不过的东西也没什么好说谎的,于是谢抚恹非常干脆的点了点头。
奚常摸了下指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
不知道他在和温也悸谈完话之后走进谢抚恹家,发现明显多了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的家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柜子里一直用于摆设现在却有了使用痕迹的拖鞋,不宽的洗漱间里摆放的四人洗漱用品,书桌上摆放的明显不只是一个人的东西。
他讨厌温也悸吗?谈不上,恨温也悸吗?也谈不上。
他可能只是有点怨对方吧,怨对方就那样一声不吭的离开,留谢抚恹一个人迷茫无望的寻找。
可那是他们所必须要经历的,就像他和源再,总是有些消失的人能在冥冥之中再次遇见,也总有一些俩个人都逃不过的苦难,是为了彼此接近,必须要吃的。
但其实他也是有些窃喜的吧,至少多了一个人,就又有了一个牵绊不是吗?
奚常最后也没再说其他什么,嘱咐对方好好休息后带着源再回家了。
谢抚恹在街道旁站了一会儿,看着汇集在此的车流飞速到来又飞速离开,看着人来人往的人走过这里,在这里停留,又在这驻足。
他不清楚何人会走到这里,也不清楚何人会在何时在这里停下,又为什么而驻足,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刻停留在这里。
手机的提示声把他拉回自己的身体里,他走下楼梯回了家。
家里的摆设在这段时间里变了又变,吃了一半的零食和残缺的棋局还留在茶几上,他站在客厅中央,电视下的杂物箱里堆着一群人叠的折纸,白色的千纸鹤在纸箱里冒出了头,沙发上的枕头东倒西歪,《追风筝的人》被翻开了一半,在上面“躺尸”。
谢抚恹眨了下眼,眼前换了一个场景。
家里的一切都干净整洁,茶几上一尘不染,房间空旷,沙发的靠背上整齐的罗列着俩个奚常送的大花枕。
谢抚恹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那些具体存在过的热闹声和幻听时的声音开始融合,他开始分不清哪些声音是真的。
他面无表情的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看着迹象不清的画面,听着声音不明的热闹。
过了很久,他终于听到了其他声音。
谢抚恹缓慢的转过身,温也悸拎着菜站在他身后。
他的眼角毫无预兆的流下一滴泪,却又笑了起来。
“你回来了。”
——
解封后感染是逃不掉的事,不过算来他们应该不至于刚解封立马就感染,再不济也该过几天,但意外来的总是很快,送走一群人的当晚,谢抚恹开始鼻塞喉咙痛,四肢疼痛,和感冒不一样,来势汹汹。
不对劲实在太过于明显,这种情况下,谢抚恹很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和脚步声却让他想起另一件事——以温也悸的身体,现在被他传染会怎么样?
紧接而来的问题是,如果不想传染对方的,那么自己现在应该去到哪里。
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回夏轻梨哪里。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现在自己最适合去的地方其实应该是宾馆。
这样他可以避免传染给别人,也方便自己出事时被及时发现。
他思索了一会儿,想去摸床上的手机,可他的手实在是太疼,连从被窝里拿出来都费力。
很快,温也悸也发现了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俩个人有什么奇怪的羁绊,他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温也悸打开卧室门时谢抚恹正半坐在床上撑着脑袋,因为过度疼痛背部使不上劲,佝偻着。
屋内没开灯,昏暗的环境下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一向坐姿端正的人以这样的姿势坐着,想来应该不会太好。
停顿在门口的脚步声又轻轻响起,却又在俩步之后被叫停。
谢抚恹掐着自己的掌心试图转移疼痛,以此保持因为其他疼痛带来的清醒,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别过来。”
温也悸非常听话的停了下来,然后站在原地询问,“身体不舒服吗?”
额发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缕一缕的贴在冰凉的额头上,疼痛让他连说话都困难,声音在喉咙里转了俩圈,连气音都没发出。
脚步声移动到床边,温也悸蹲下身,比他体温略高一点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温也悸极其轻的鼻息也落在他耳边。
“你温度有点低。”
谢抚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鼻尖和额间的冷汗被人拭去,已经收回的手又在片刻后被放到了他的鼻子下面。
对方在探他的鼻息。
温也悸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声音低低的,像是怕吓到他,“你不呼吸我也会被传染的。”
“我们是一起的啊。”
谢抚恹轻轻抬起头,看了一眼蹲在他旁边的温也悸,过了很久,才再次恢复自己的呼吸。
俩个人的呼吸声终于重新出现,温也悸把谢抚恹的头发往后理了理,那双眼睛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总是安静的眼睛里除了深褐色的瞳孔已经布满了可怖的红血丝,却还是无法从里面读出其他东西。
疼痛或者依赖。
把枕头立在身后,温也悸轻轻抄起谢抚恹的脚弯让他的后背能靠到柔软的枕头,有个支撑点,不至于在疼痛时花费多余的力气去支撑自己的身体。
“吃俩口饭再继续睡好吗?”温也悸问。
谢抚恹应该拒绝,毕竟现在的他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不太适合吃饭,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温也悸抬起脚走向厨房,从刚做好的饭菜里盛出一些对方现在能吃的菜和少许的饭,坐在床上,把对方半围在怀里,让对方的后背靠着他,拿草莓勺少量的挑出饭菜,放在对方唇边,让对方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吃。
饭不算多,可身体的疼痛实在让谢抚恹无心吃饭,好在对方也没打算真让他把饭吃完,只是简单喂了他俩口,让他的胃里有一点东西,可以供胃酸发挥。
后来他躺在床上,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分心去做其他事情,可他能清晰的听见周围所有的声音,温也悸似乎一点也不因为他的突然感染觉得无措,反而有条不紊的做着所有事。
接热水,拿出不知什么时候买到的连花清瘟,握着他的手掌轻缓的按揉合谷穴,时不时的拿出毛巾替他擦脸,把他从床上捞起来喂柠檬水,测体温。
一切都井井有条。
大概是封控时期的感冒没好彻底,谢抚恹的病又拖了许久,那些疼痛几乎是呈几何式的增长,将他从皮到骨全部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