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火锅划出来的位置不大,把该丢的一丢,剩下的就没什么了,人多活干起来也快,温也悸刚跟着谢抚恹慢吞吞的走到旁边的过道,舒翔几个撑桌跳就到了俩个人面前。
“我背谢班吧。”舒翔刚要蹲下身,又被温也悸捞了起来。
“我来吧。”温也悸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开,走到谢抚恹面前。
舒翔猛的一下想起温也悸的体育成绩,有些惶恐的摆了俩下手生怕俩个人一起摔了。
而那个装醉的,什么都记得完完全全还能继续装礼貌的人却在看了俩秒身前的人后,真的趴了上去。
谢抚恹趴在温也悸的背上,温也悸把对方的手腕交叉着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等适应了一会儿对方比他稍微高一点的温度,然后勾住对方的腿弯,轻轻往上颠了颠。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温也悸轻轻的笑了一声,背着对方一步一步的走到教室门。
而站在原地的舒翔却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是真的打算背谢抚恹,但他知道谢抚恹八成不会真的让他背,最后顶多也就是几个人陪着他慢慢的走,所以温也悸说要背他的时候他虽然惊讶,但没上手拦,也就是因为知道对方八成不会真的上背。
谢抚恹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甚至没有人味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的社交方式,社交方式里有很多很多东西,礼貌,体贴,有度,和不麻烦别人。
他不是一个爱麻烦别人的人,即使是在意识完全不清晰,自己完全熬不住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去麻烦别人。
这是他和对方所接触下来后,对谢抚恹的总结。
所以温也悸问他谢抚恹过的还好吗时,他会说挺好的,因为不好的时候谢抚恹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也根本不会麻烦他们。
温也悸背着谢抚恹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踏的很稳,老实说,其实俩个人都不太好受,谢抚恹的肋骨撞在温也悸没什么肉的背上,隔着衣物也完全无法缓解,俩个人都被硌的生疼,但俩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话都没说。
身上的人很轻,时空错乱,他像是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他背着那个四岁的孩子在小院子里一步一步的走,对方安静的趴在他背上看月亮,没一会儿,背上的人睡着,头完全的靠在了他的颈侧,意识不清却收紧了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十几年前的事了,温也悸理应忘记了,同时期的其余事情他其实也记不太清了,可唯独背上的这个人,和那些睡不着的夜晚他记得格外清。
像是在看一部像素极其好,什么东西都格外清晰的电影,从脚下的石板路,微润的泥土,吹过的一阵凉风,种在四周的雏菊花,落在树叶上的水珠,完全沉睡在黑暗中的小房子,到天上的月亮,薄薄的云,挨着手臂粗糙的衣服布料再到细微的呓语声。
而他背上的谢抚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趴在别人背上,还有些不敢把自己全部的重量放在对方身上。
看见对方稳健的走了好几步,他才真的放松下来,卸了力气,把头轻轻靠在了对方的颈侧。
一股熟悉的带着温暖的味道钻入鼻腔,带着雨后,水落在花草上的清新味。
呼吸打在温也悸颈侧,泛起些痒意,他微微侧了侧头,挨了一下对方的脸,一抹温热的触感碰到他的脸侧,察觉到那是什么温也悸勾着对方腿的手一下子收的更紧,僵硬了一下。
这完全是无意之举,背上的谢抚恹也没想过对方会侧过头来挨自己,他没来得及躲,等自己的嘴唇擦过对方的脸他才反应过来,鉴于他现在“喝醉”了,又没法说抱歉,干脆又装死。
温也悸脚步放的慢,舒翔几个人俩步追了过来,崔逾手里抱着锅和手里拿着啤酒瓶的舒翔跑到俩个人前面,林新舟和许桉抱着几个人的球服走到对方旁边,余晓糖和陈婷拿着几个人的水杯走在后面。
几个人凑在一起又热闹起来,完全寂静下来的校园里,月光洒在连廊里,这次他们倒没追求所谓的刺激感,光明正大的走在走廊上,时不时问俩句话,再转过头看一眼温也悸和温也悸背上的他,有说有笑的往寝室走。
谢抚恹听着听着,眼角又流下一滴眼泪,下意识的,他转了一下头,把眼泪往身下人的衣服上擦,擦完他就愣了,温也悸察觉到湿润的眼泪落在自己衣服上,背着人左右晃了晃,又侧过头轻轻挨了一下他的头,说,“不怕不怕。”
动作熟练,像做了千万次。
听见声音,陆以明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他看了一眼温也悸泛红的耳朵和谢抚恹看不清的脸,又当什么都没听见,应着余晓糖的话。
那天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七号,凌晨三点整,他认识谢抚恹的第十三年,时隔四年后重逢的第七天,他守着那段只有自己记得的回忆,背着身上那个轻飘飘的人,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带着流不下的泪,说不出的爱,明了不了的恨,忍到麻木的痛。
宿舍离教学楼十分钟的距离,一群人慢吞吞的走了快二十分钟才走到寝室门口,走上电梯站在四零二的宿舍门口和几个人分道扬镳。
陈婷和余晓糖挥了挥举着杯子的手,“杯子我们先带回寝室洗去了,明天还是也悸和谢班带早餐哦!”
余晓糖补充了一句,“我要吃玉米馅饺子!”
温也悸空不出手,又怕说话惊扰到背上的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崔逾和舒翔跟他们不是一个寝室,把球衣放进他们的寝室也和他们告了别轻手轻脚的回自己寝室去了。
回寝室的这么一段路谢抚恹已经零零碎碎的拼凑出了一群人在他睡着之后到底干了什么:舒翔带着崔逾翻墙去了火锅店打包东西,让陈婷和余晓糖在墙下接应。
陆以明带着温也悸去了小卖部买了需要用的床上用品然后把他带到了寝室,自己翻墙出去买啤酒,让对方在寝室里收拾自己在寝室里要用的东西,然后让对方把他们放寝室里的锅带去了教室。
宜城大学对学生一向舍得,每栋寝室都是标配的电梯,上床下桌空调洗衣机烘干机洗漱间饮水机全身镜更是每间房间的标配。
温也悸一入校,他们寝室空出来的床位就被大概收拾过,然后一直空在那里,现在他旁边那张空着的床铺上多了一套黑色的四件套,宽阔的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几样不起眼的物品,那串挂着绿恐龙的钥匙被放在了枕头边。
谢抚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几个人都洗漱好后进了浴室洗了个冷水脸,收拾好自己走出卫生间。
陆以明见他来,没像以前的几次一样催着他上床睡觉,而是走到他的床边把他桌子上的台灯,又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递给他,然后关好寝室的灯转身上床。
整间寝室陷入黑暗,谢抚恹抬眼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温也悸,把自己桌上的台灯摁灭,然后在自己的书桌上坐下。
他在这里留的东西不多,甚至俩年里来这里的次数俩只手都数的清,他有很多落脚点,也只是落脚点,也可能是他只需要落脚点。
他的桌子陆以明会时不时帮他打扫打扫,他干脆趴了下来,靠着桌子回想自己刚刚听见的那个心跳声。
四周越是安静,那阵心跳声就愈明显,事实上他只是在那时把温也悸的心跳声存储进了耳朵和心脏里,毕竟他没法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里,听见另一个人本就是不是很明显的心跳声。
这场热闹好像就这么结束了,它来的莫名其妙,又在既定的结局里结束,最后又归于寂静,就像其实从未发生过,它又成为了谢抚恹某次记忆错乱里的幻想。
他在这些短暂的热闹里渐渐分不清虚实,像进入了一个早已编织好的梦境里,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伪造,都是幻象,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看着万年不变的景象时,他才真正的存在于现实。
歇了一个多小时,谢抚恹小声的从抽屉里翻出自己放在寝室里备用的请假条填好自己的信息,点开微信给郑怀发消息,说自己不舒服需要出一趟校门。
——这种事常有,找这个借口不会有任何人生疑,然后点出打车软件根据自己的定位打了个车。
做好这一切,谢抚恹带上了那件四号球衣和寝室钥匙关上门,走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躺在一片黑里,安静的闭着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