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抚恹又坐了一会儿,发颤的手开始恢复正常,他凑在温也悸身侧,能闻到对方身上洗好澡的肥皂香和独带的暖和味。
卧室里的湿冷早被空调吹出的暖风替换,脑袋的刺痛平静下来,带着些昏胀。
感受到颈侧轻轻的蹭动,温也悸摸了摸对方干的差不多的头发,放在后腰的手移到太阳穴的位置轻缓的揉了揉。
“胃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温水?”
谢抚恹疲惫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对方跪在地上的脚缓慢的退开了一步。
怀里落空,温也悸揉了揉对方的后颈,平视着对方。
“我去搬东西,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好吗?”
谢抚恹盯着温也悸看了俩眼,点了下头。
温也悸摸了摸谢抚恹的手,又问,“冷吗?外面很冷,里面是暖和的,你就待在这别出门好吗?”
谢抚恹这次看了温也悸很久,像是在思考对方在说些什么,过了很久之后才又慢慢点头。
温也悸把椅子上的毯子盖到谢抚恹腿上,走回自己的房子,去收拾东西,没问对方为什么要让他搬来和他一起住,也没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哭。
他自己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桌子上的那些读书用的资料,就只有浴室里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温也悸把桌上的东西规整了一下,把需要带的东西都放进了书包,然后进浴室去把要用的东西给顺出来了。
温也悸人刚走出浴室,思考哪里还有自己的东西,就见原本该在自己房间的谢抚恹出现在了房子客厅。
他出门和进门的时候为了顺手,没关上门,谢抚恹可能出门想找他,就溜进来了。
站在温也悸客厅的谢抚恹安静的看着客厅玻璃窗上的黑影,那个影子一直盯着他看,朝他咧着嘴大笑,问他,“你能看见我吗?”
谢抚恹不接话,他的默不吭声好像惹怒了黑影,客厅的四周都开始冒出黑色的影子,慢慢的,玻璃窗上的黑影从窗户上脱离,开始向他走来。
下一秒,黑影和声音都消失了,温也悸站在他面前,眼睛含着笑低着头看他。
“在看什么呢?这的窗台可没有雏菊和仙人球。”
紧接着,他紧握着的掌心也被人掰开。
对方没有责怪他跑出来,只是说,“外面很冷吧?手都凉了,我们收拾快一点,然后回家。”
谢抚恹的大脑好像停止了工作,他无法独立的去思考,只是安静的听对方的话,站在这里,等对方带他回家。
温也悸也没再敢耽搁,把行李箱从卧室拿出,背上书包手里拿着洗漱用品,又把房子的钥匙放进行李箱,牵着谢抚恹的手关门回家。
把行李箱和洗漱用品放在客厅,温也悸牵着谢抚恹走进开着空调的卧室,站到对方面前,却发现那人虽然一路上都很安静,但不知何时又掉起了眼泪。
用衬衫的衣袖轻轻把谢抚恹的眼泪擦干,温也悸恶作剧一般的轻轻捏住谢抚恹的鼻子,“还是这么安静啊?连哭都不发出声音。”
谢抚恹安静的看着面前的温也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察觉到谢抚恹的动作,温也悸捏了捏谢抚恹的指节,小声的和对方说话,不敢惊扰到这个思维和行为都不太明了的人。
“女朋友偶尔会来家里住是吗?你需要提前告诉她另一位男性的存在。”温也悸看着谢抚恹,顿了一下,“你和她独处时我也会适时回避。”
温也悸掩下眼底的情绪,用最简单的话语告诉谢抚恹,“家里多住了一个我,可能会不太方便,你和你的朋友都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等你想好说法后,和我统一一下口径,避免解释不一,可以吗?”
谢抚恹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累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也不想去思考,那些话甚至都没能在他的脑子过一圈。
温也悸大概也发现了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把对方牵到床上,让对方半躺在床上。
“你乖乖坐一会儿,累了就直接睡,我把资料填完来陪你。”
已经很多年没在床上躺过的谢抚恹忽然安静的坐在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时还觉得有些恍惚,精神不振下他的意识很快开始模糊不清,等温也悸再回头时,谢抚恹已经闭上眼了。
躺在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空调运作的嗡鸣声和页面的翻动声,那是谢抚恹十九年来,第一次体验到安稳感,第一次真的睡着,不是有意识的漫游,没有梦,也没有人一直叫他,没有黑影一直朝他走来,甚至没有带着血的温以夏和温也悸,也没有小孩。
所以当他再次醒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睡过了一个冬天,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好像冬天已经悄然过去了,四季已经轮了几轮,在书桌前写字的那个人,也随着时间的轮回,几年之后,仍坐在那里,从未离去,从未分开。
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个房间,墙是刚住进来时房东粉刷刚粉刷的,因为没有油烟,现在仍是干净的白色,床是自带的,衣柜也是自带的,还是白色,是他进来时房东买给他的,没收他钱。书桌是找人定制的,做的很长,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几乎快贯穿整个房间,放在窗台前,窗边剩余的位置摆了张躺椅,是奚常送给他的唯二正常的乔迁礼,让他摆在窗边,多晒晒太阳。
床上的四件套是乔迁当日奚常陪着他去超市买的,也是奚常挑的,当时拿的是白色,奚常看见后莫名其妙的骂了他一顿,然后换了个淡蓝色,这就是奚常送给他的第二件正常的乔迁礼。
此后就是,他身上穿的异常可爱的绿白色睡衣,和衣柜里压箱底的粉白色同款睡衣,放在另一个房间的七八十年代流行的老花四件套,以及厨房碗柜最下方的草莓釉下碗和草莓勺,浴室里的草莓沐浴露和已经用的差不多的牛奶沐浴露。
椅子上的白毯是买棉被时送的,桌子上的台灯是夏轻梨很早很早之前买的,因为一直没坏,就直接带到了这个房子里,笔筒也是很久很久之前买的,和台灯一起带过来的,书和文件夹几乎从搬进来之后就没变过位置,除了越堆越多,书越来厚之外再没有其他区别。
想着想着谢抚恹的目光又移回了书桌前,那时他大概也清楚桌子的使用率,所以他当时布置这个房间的时候,心思花的最多的就是这书桌。
也确实如此总观整个房子,最常用的就是书桌和浴室,自他搬进这间房子后,他百分之九十七的时间,都在桌子上,他不常睡觉,几乎是从回家之后就开始坐在书桌前,坐到三点多快四点,如果他很累,就坐在这张桌子上像在教室午休一样,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一会儿。
睡不了多久,可能是睡到一半惊醒,也可能睡了不到十分钟,梦见谁又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平静的看着别人死去,然后面无表情听着周围悲痛的哭叫声,从梦里醒来,又或者是被手机的某个其实很轻的提醒音叫醒——他的手机不管白天黑夜都会一直开着铃声,以防郑怀或者班级里的学生出意外联系不上他。
也可能是莫名其妙的醒来,发现自己的眼睛涩的慌,睁开眼一摸眼睛才发现,眼角带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有些莫名的泪。
他并不觉得他那是在哭,至少他不知道那些眼泪是因为什么而流。
他睡不着,睡眠对他而言好似也确实没有什么必要,他的身体已经烂成了一种不能再烂的样子,于是干脆就不管,反正家里的药够多,总有一种药能缓解。
后来慢慢的好像他的身体也习惯他的作息和不要命的习惯,虽仍会时不时出些问题折腾他,感冒,胃疼,头疼,但也还没让他一下子丢半条命。
四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它足以让一个人从流泪到明媚,也足够重新去爱一个人,放下恨一个人。
或者,完全做另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可能当着温也悸的面疯了一场,可能是面目狰狞的尖叫,不太体面的质问,听见些什么,看见些什么,他不记得,但也不太难猜,无非就是那几样。
书桌前埋头写字的人大概也没猜到他已经醒了,仍捏着他刚从笔筒里随便抽出的黑色签字笔写资料。
姿势放松,没有平常那么紧绷,但也坐的规整,谢抚恹能看见对方低着头时颈部突出的椎骨。暖色的光不似炽白亮的刺眼,给温也悸镀上了一层堪称神圣的光。
这个爱与恨,什么都不明显的人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活的不像人,却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暖和,觉得温柔。
多美好的一幅梦啊,可惜梦总是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