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同所。
这是句在任何人看来都相当惊悚的话,在戒同所面前,同性恋这个词好像都可以往后站。
强烈的耳鸣声后,谢抚恹又低头看了一眼坐在黑暗中许愿的温也悸,像是在确信温也悸的存在。
“后来有人硬闯戒同所,放了把火给烧了,没死的人都逃了出来。”
这件事说到这里,好似他们都该确信和祈祷温也悸也这样逃了出来。
可那份幸运不会真的降临在温也悸身上,倒霉惯了的人,也不会突然好运。
“温也悸走出来时,被来探视他的养父用铁棒敲了头。”
那时的情况实在太乱了,大火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在慌忙逃窜,根本无法顾及自己身边有没有人,又是谁。
那时的他也躺在地上,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救不了任何人。
所以他总是愧疚,总是在想自己去找温也悸到底是对是错,想自己为什么不再强大一点,这样他就可以保护弟弟了。
可他没能救妈妈,也没能救弟弟,年少时的爱人也被自己推远,最后为了救自己一辈子都在担心。
他什么都没能保护好。
温凭快速说完这句话,又伸手去阮迟兜里掏烟。
香烟放进嘴里,温凭颤着手去点烟,点了俩下却没把火点燃。
额头被人轻轻碰了碰,阮迟带着安抚意味的挠了挠温凭的手心。
剧烈颤抖的人慢慢镇定下来,听故事的人却还是没什么反应。
好像现在告诉他,其实温也悸已经死了,他都不会从照片里抬一下头。
头部的眩晕让谢抚恹站在原地无法移动半分,他周围的空气慢慢稀薄,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占据了他的大脑。
捏着照片的指尖颤抖着使不上力,一阵一阵的疼痛从不知名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
“……一觉睡到了今年的十月末。”
十月末,谢抚恹的喉咙哽了一下,血腥味冲进他的喉间,鼻尖和喉咙的腥甜让他控制不住的想吐,胃部不停的痉挛,痛的控制不住。
他们再遇见那天是十一月三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都是恋痛的生物,他们总爱一遍一遍的回忆那些溃烂流脓,让自己生不如死的疼痛。
温也悸是这样,温凭是这样,谢抚恹也在不知不觉中这样。
“最开始,他醒后清醒的状态其实很少,没俩天后我给了他你的照片。”
“他拿不住你的照片,但会让我放在桌子上,靠着茶杯立起来,少有的清醒时候他就靠在床头,也不说话,就安静的看着你的照片就那样立在那里。”
“他的身体开始恢复后,就常常捏着你的照片,坐在板凳上带着你的照片一起晒太阳,就像那样他就与你并肩。”
说到这里,温凭忽然指了指房间的墙壁,“其实站起来对他而言很难,那时他就坐在轮椅上,撑着墙壁一次次的站立,然后一次次的摔倒,再一次次的扶着墙壁爬起。”
“为了避免“吵”到我和阮迟,他不会出声,甚至不会在周围放有可能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同时,他开始逼着自己输更多的营养液,直到手腕上的血管几乎被青紫和针孔覆盖,就像一块已经烂掉的肉。”
“站立后,是没日没夜的行走,他就围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扶着墙壁,不分时间的一直走一直走,甚至很少睡觉。”
“再后来他能正常行走,就会去外面的墓园逛。”
温凭看着窗外的墓园伸手圈了一小块地方,“他的体力一般不会支撑他走的太久,他就在那块区域里一遍又一遍的穿过那些墓碑,时不时停下脚看看。”
还有很多很多温凭都没说,温也悸清醒后几乎是吃尽了苦头,无法正常饮食,下意识对食物抵触,不知道是抵触吃饭还是抵触活着这个事实。
过了很久他才愿意去吃东西,但胃又开始严重反抗,一遍遍的吃,一遍一遍的吐。
他实在太瘦,免疫力又实在太差,墓园里只要有人来过,都会在他进去前全方位的消毒,一旦他感染新冠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他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只能被罩在这间房间里,无法离开。
温凭轻声开口,说了一句与上一句话完全衔接不上的话,“其实他还想要其他季节的照片的,但是我没给他,我告诉他,‘你不能只是在照片里看,只是在想象里和他并肩站立。’”
“当时他没有回答我,等到后来,他几乎能正常生活,才开口说和我说,他说,我想去八班。”
就这么一句话,但温凭听见时愣了很久,那时的他转过头去看温也悸。
对方手里拿着那张照片,安静的看着窗外,那天的墓园安静的过分,水洗过的蓝天上慢悠悠的飘着几朵云。
温也悸就那样看着窗外。
其实当时所谓的能正常生活,也不过是在高强度的走路训练和每天加倍的营养液下,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思考,几乎不具备任何防备能力和进食能力。
但当时的温凭还是答应了,什么都可以慢慢来,但前提是能让对方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会儿。
于是他把温也悸的学籍转到了宜城大学,又把他转进了八班。
但以温也悸的性子为什么会想转进八班,为什么不是隔着几个班远远看着,其实俩个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一个想藏着,一个不想揭穿。
温凭也没有问明明他没有说过对方在八班,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只要能活下去,怎么都是好的。
谢抚恹眨眨眼,才发现原来一切的“合理”和“巧然”都有了解释,他自以为是偶然的缘分,自以为是偶然的重逢,原来一切都有预谋,一切都是另一个人精心打算,内心挣扎着撕扯了很久,才终于做下的决定。
温凭喉咙涩的疼,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又苍白的解释了一遍,“那天他不是故意走的,他也不知道那条走廊的尽头,等着他的不是我。”
是往下踏一步就看不见底的苦海。
谢抚恹骨头疼的厉害,他开始去思考一些其他东西。
当时的他有没有怨过温也悸呢?有的吧。要离开时道别都不说一句吗?
也可能没有吧,毕竟他路过的这些人里,没有人在离开时和他说过再见,他好似也习惯了所有人都悄悄离开。
可当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揭开,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该想些什么,只是身体痛的越发厉害,疼痛渗进了骨头里。
画面慢一步的涌上他的脑海,初见时苍白脆弱的脸,从不外露除必要外的其他皮肤,白的病态的身体,像挂在骨架上空荡荡的衣物,打篮球时漏出的后背上狰狞的疤。
他在那一瞬间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生病了,直到现在,听见这些东西,他仍无法做出表情,又或是生出些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这是手机上没有教的,也是他没有从时间和这些人的交流过程中领悟到的,是他即使观察到,也无法学习和感受到的。
他像神智未开的灵兽,一步一步追随着别人留下来的经验学,可他只会笨拙的临摹,无法真实感受,一但那些东西涉及到他无法理解的领域,他就只能干坐在原地看着每一个人都走向不同的结局,而他还留在原地目送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他身边离开。
后来他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和脚上已经全是束缚他的锁链。
原来他早已无法挪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