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手炉腾起的白雾裹着安陵容的手指,那页\"宁古塔\"残笺在银丝炭里蜷成灰蝶。
她望着梅林深处消失的朱砂脚印,喉间泛起前世饮下苦杏仁茶的腥甜——钦天监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终究要落在活人身上作筏子。
\"娘娘!\"苏培盛踏着积雪撞进暖阁,貂绒领口结着冰棱,\"张御史带着六科给事中跪在乾清宫前,弹劾万岁爷龙体初愈就......\"老太监觑着她发间颤动的九尾凤钗,喉结滚了滚,\"说娘娘用南诏贡香惑乱圣心。\"
安陵容指尖掐进《资治通鉴》的书脊,前世被灌哑汤药的灼痛在喉头翻涌。
她望着镜中九凤金钗映出的冷光,忽然想起皇帝昨日咳在迦南木珠上的血——那血沁红得蹊跷,倒像是边关将士箭囊里的朱砂。
\"更衣。\"她将残笺灰烬按进香炉,丹蔻划过妆奁底层暗格。
那里躺着纯元皇后金锁的碎片,裂痕恰好割断\"胤禛\"的\"禛\"字。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极旺,皇帝正用缠金丝帕子擦拭那串迦南木珠。
安陵容跪拜时,凤尾裙裾扫过青玉砖上未干的血迹——是方才咳的,还是......
\"爱妃来得正好。\"皇帝抬手示意她近前,龙涎香里混着汤药苦味,\"这些老顽固说朕沉湎后宫,倒像是忘了当年九王夺嫡时,是谁在箭雨里护着户部粮册。\"
安陵容望着他掌心血珠滚过佛珠上的\"卍\"字纹,忽然俯身拾起滚落的奏折。
冰裂纹瓷瓶映出她低垂的眉眼:\"臣妾愿裁撤半数宫人,停用江南织造贡品。\"她指尖抚过奏折上\"妖媚祸国\"四字,声音轻得像碎玉碰瓷,\"只是内务府去年存着八百匹蜀锦,可否赏给戍边将士家眷?\"
皇帝手中的迦南木珠突然迸裂,三颗血沁珠滚到安陵容裙边。
他大笑时胸腔震动带起咳嗽,染血的帕子却稳稳盖住她发颤的手:\"传旨六宫,皇后减膳撤乐,六尚局月例减半。\"
三日后大朝会,安陵容立在屏风后,看朝阳将九龙御座染成血色。
张御史捧着象牙笏出列时,她摩挲着袖中纯元皇后的碎金锁——那锁片夹层里,还藏着半片发黄的《往生咒》。
\"臣等惶恐!\"老臣跪地的声响惊飞檐下乌鸦,\"自陛下罢朝养病,辽东军饷已拖欠三月有余,而内务府上月还从云南采买八十斛龙涎香......\"
皇帝忽然剧烈咳嗽,安陵容看见苏培盛袖中闪过鎏金算盘的光。
她将碎金锁的尖角抵在掌心,疼痛让她想起前世被华妃按在雪地里掌嘴时,甄嬛悄悄塞来的暖炉。
\"张爱卿。\"皇帝擦着唇边血渍轻笑,突然将龙案上的檀木匣推落在地。
数百封盖着兵部火漆的密信雪片般散开,最上面那封朱批赫然是\"速拨宁古塔驻军粮草\"。
朝堂死寂中,安陵容听见自己金钗上的东珠相撞。
她望着皇帝脚下染血的迦南木珠,忽然明白那血沁为何透着铁锈味——宁古塔的雪,终究要融成染红诏狱砖的血。
\"皇后。\"皇帝突然转向屏风,\"你裁撤的六宫用度,折成现银有多少?\"
安陵容迈出屏风时,十二幅翟纹裙摆扫过那些密信。
她解下腰间錾金凤纹玉带,镂空处露出半片烧焦的纸角:\"回禀陛下,共省下九万七千两,已着人换成药材送往山海关。\"她跪拜时,袖中碎金锁的裂痕正对着张御史,\"只是臣妾愚钝,竟不知内务府账上还记着去岁采买的八百匹蜀锦。\"
兵部尚书突然出列跪倒的声音惊醒了满朝文武。
安陵容望着老尚书官袍下摆的朱砂痕迹,想起那夜消失在梅林的钦天监官靴——宁古塔的风雪,终究要吹进这雕梁画栋的紫禁城。
退朝钟声响起时,安陵容在汉白玉阶前踩住了张御史的袍角。
老臣回头望见她掌心把玩的迦南木珠,突然面如金纸:\"娘娘,那佛珠......\"
\"大人眼力真好。\"她将血沁最重的那颗珠子举到阳光下,看着朱砂色在雪地里投下暗影,\"只是礼佛之人最忌妄语,您说是不是?\"珠子落回锦囊时,她听见碎金锁在袖中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安陵容的翟纹裙裾扫过九龙御座旁的蟠龙金柱,鎏金护甲轻叩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清响。
朝阳将她的九尾凤钗投影拉得老长,像一柄淬毒的匕首横亘在跪满朝臣的丹墀之间。
御史中丞王明德捧着鎏金漆盒出列时,她闻到了熟悉的迦南木气息。
那盒中《内务府收支总录》的装帧线竟是西域天蚕丝——这般贵重之物,整个紫禁城唯有养心殿的地龙暖阁存着三束。
\"启禀陛下,\"老臣的声音裹着腊月寒风,\"上月内务府采买司实支白银十二万两,比皇后娘娘裁撤用度前还多了三成。\"泛黄的账页在朝阳下翻飞,墨迹里透着几不可察的沉水香——那是皇帝批阅密折时专用徽墨的气味。
安陵容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奏折上那些与自己字迹一般无二的批红,忽然想起三日前皇帝咳在迦南木珠上的血迹。
那日苏培盛收拾的染血帕子,分明叠着半片带朱砂的宣纸角。
\"爱妃怎么看?\"皇帝把玩着新换的蜜蜡佛珠,目光扫过她发间微颤的东珠步摇。
十二串珠帘后,安陵容看见苏培盛的皂靴正压着某封密信的边角。
她盈盈下拜时,袖中纯元皇后的碎金锁贴着手腕发烫:\"臣妾请旨禁足景仁宫,十日为期,定当给陛下个交代。\"翟衣上的金线凤凰在日头下振翅欲飞,她刻意露出腕间新换的伽楠香珠——那十八颗珠子里,藏着皇帝昨夜亲手系上的辟邪金符。
暮色四合时,安陵容站在内务府库房的重重阴影里。
火折子照亮面前堆积如山的蜀锦,她指尖抚过那些盖着\"永州织造\"的朱红大印。
冰裂纹梅瓶突然被风叩响,一缕南诏贡香的残烟钻进她的鼻腔。
\"小主当心!\"宝鹃突然拽着她后退半步。
支摘窗外的雪地上,尚衣监小太监福喜的官靴正踩过未化的冰棱,靴帮处沾着几点暗红——是朱砂,还是血迹?
三更梆子响过,安陵容的描金护甲划过福喜房中那方洮河砚。
砚台边缘的墨迹泛着诡异的靛蓝,与她在朝堂所见赝品账册如出一辙。
正要唤人,忽见床底露出半截靛青纸角——竟是张盖着钦天监印鉴的八字批文。
\"娘娘!\"侍卫的惊呼划破寂静。
安陵容转身时,正看见福喜七窍流血瘫在门边。
少年太监的指甲缝里嵌着几缕金线,掌心的黑痣被生生剜去,伤口处结着龙涎香灰凝成的血痂。
夜风卷起窗棂上的残雪,安陵容望着福喜青紫的面容,忽然想起昨日在尚药局见过的西域曼陀罗。
那装着毒花的锦匣锁扣上,分明刻着礼部侍郎的家徽纹样。
宝鹃手中的羊角灯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射在斑驳宫墙上,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却被重重蛛网缠住了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