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骤雨中发出碎玉相击的脆响,安陵容将银锁片贴着肌肤藏进里衣。
冰凉的金属被体温焐热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前世年世兰临死前抓着芍药绢帕的手指——那抹艳红浸在血泊里,与此刻锁片背面鎏金芍药纹竟重叠成同一种不详的暗光。
\"备轿,去肃中堂府。\"她摘下点翠凤冠,青丝垂落时顺势将三封誊抄的密信塞进束胸暗袋。
小允子欲言又止地望着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正在发抖,那上面还沾着茯苓咽气前蹭上的井台青苔。
子时的长街飘着牛毛细雨,安陵容裹在粗使嬷嬷的灰鼠皮袄里,袖袋中太后懿旨的明黄缎带擦过虎符纹路。
肃府后巷弥漫着西域沉水香的味道,与她三日前在巫蛊师骨笛里闻到的腐甜气息如出一辙。
\"西域商队进献的安神香。\"接应的眼线将铜牌递来时,腕间银镯刻着西凉图腾。
安陵容用蔻丹划过图腾凹陷处,前世敦亲王侧福晋耳坠里藏的毒囊也是这般形制。
多宝阁暗格里拼凑的残片突然在记忆里翻涌,那些烧焦的羊皮纸上缺失的图腾,正与眼前银镯严丝合缝。
书房窗棂透出的烛光将人影拉成鬼魅,安陵容贴着檀木槅扇听见琉璃盏相碰的脆响。
肃中堂带着醉意的嗓音混着异族口音:\"......三日后万寿节烟火,朱雀门换防......\"她将耳坠贴着窗缝,空心银球里的水银微微颤动,将声波凝成更清晰的字句。
突然有侍卫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从月洞门传来。
安陵容闪身躲进紫檀书柜后的阴影,却见案头鎏金匣半开着,露出半截盖着西凉火漆的信笺。
当她抽出信笺时,羊皮纸上的西域文字竟自动洇出猩红——这是用白矾水写就的密信,遇体温方显影。
\"什么人!\"侍卫长刀出鞘的寒光劈开满室沉香,安陵容反手拔下银簪,淬了鹤顶红的簪尾划过对方咽喉时,血珠溅在刚显形的密信上,恰好圈出\"朱雀门戍正三刻\"几个红字。
更多脚步声如潮水涌来,她踢翻青铜仙鹤灯台,泼洒的灯油遇火即燃。
浓烟中她撞开暗门,却踏入更深的陷阱。
八名西域刀客围成金罡阵,弯刀上的倒刺映着窗外闪电。
安陵容摸到束胸暗袋里的虎符,冰凉玉纹硌着掌心旧伤——那是前世被华妃用玉如意砸出的疤痕。
当第一柄弯刀劈来时,她突然扯开衣襟。
\"尔等敢弑君?\"明黄懿旨展开的刹那,刀客们瞳孔骤缩。
太后亲笔朱砂撞入火光,映得\"如朕亲临\"四字煌煌如日。
趁他们愣怔的瞬息,安陵容将燃烧的帐幔甩向梁柱,火舌顷刻吞没西域地毯上暗藏的莲花纹——那正是敦亲王私兵联络的暗号。
侍卫首领的箭矢擦过她耳际时,一支玄铁箭破空而来,箭翎上的龙纹金漆割断她一缕青丝。
皇帝影卫的鲛绡面罩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但安陵容认得那双眼——前世她跪在养心殿外求药时,正是这双眼睛的主人为她悄悄递过参汤。
\"娘娘闭眼。\"影卫揽住她后腰腾空的刹那,安陵容嗅到他襟前龙涎香混着血锈气。
旋身落地时她假意踉跄,将袖中沾血的密信蹭在他护腕暗囊,那里绣着唯有帝王近卫才配用的黼黻纹。
暴雨浇灭庭院余烬时,皇帝的明黄软轿停在断壁残垣间。
安陵容散着半边云鬓跪在泥水里,任由雨水将脸上灰渍冲成蜿蜒的沟壑。
描金乌靴停在她眼前,却迟迟不叫起。
\"爱妃的灰鼠皮袄倒是别致。\"帝王指尖勾起她湿透的衣领,突然摸到内侧绣着的西凉巫纹。
安陵容在他收紧手指前抬头,濡湿睫毛下眸光破碎如琉璃:\"臣妾在找这个。\"染血的密信从袖中滑落,朱雀门三字被雨水浸得愈发鲜艳。
暖阁地龙烘着安陵容冰凉的手足,皇帝用金镶玉夹子拨弄炭火,火星噼啪声盖不住更漏声声。
当他突然握住她受伤的脚踝,拇指按在巫蛊毒针留下的青紫痕迹上,安陵容喉间溢出的痛呼化作一声颤巍巍的\"陛下\"。
\"原来容儿也会怕疼。\"九龙杯被推到她唇边,温酒混着帝王指尖的沉水香。
安陵容就着他手掌饮下时,瞥见对方明黄中衣领口处沾着抹胭脂——那是她两个时辰前故意蹭在影卫护腕上的口脂。
窗外惊雷再起,安陵容忽然扶着案几倾身,发间金步摇扫落那封密信。
当皇帝俯身去拾,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正悬在烛火上,羊皮纸背面的芍药暗纹遇热渐渐浮现......暖阁垂落的鲛绡帐被夜风掀起涟漪,安陵容指尖的蔻丹在烛火下泛着血玉般的光泽。
她佯装未觉皇帝摩挲巫纹的力道,任由羊皮纸在炭盆热浪里蜷曲舒展,鎏金芍药纹与西凉火漆重叠成完整的莲花图腾。
\"朱雀门戍正三刻。\"皇帝碾碎炭灰里未燃尽的沉香屑,火光映得他眉骨投下深重的阴影,\"肃中堂竟能调动西凉刀客。\"他忽然扯开安陵容的披帛,灰鼠皮袄内侧用金线绣着的巫蛊符文寸寸断裂,露出暗袋里浸血的虎符。
安陵容喉间发出幼鹿般的呜咽,却将脖颈更贴近他掌心的茧。
前世华妃用缠金丝勒出的旧伤此刻灼烫如火,她太清楚这道疤痕在烛光下会呈现出怎样脆弱的弧度。
果然皇帝的手指顿了顿,转而托起她染着青紫毒痕的脚踝。
\"容儿总能让朕惊喜。\"九龙杯倾倒的琼浆漫过两人交叠的衣袖,安陵容望着酒液中浮动的金箔,恍惚想起前世这双手曾抚过多少妃嫔云鬓。
她忽然咬破舌尖,在帝王俯身时让血腥气混着沉水香钻入他鼻息。
骤起的惊雷劈开暖阁旖旎,安陵容在龙榻锦被间睁开眼的刹那,正瞥见影卫黼黻纹护腕闪过窗棂。
她故意将染着口脂的耳坠遗落在脚踏,那枚银球里未用完的鹤顶红,正够毒杀三位亲王。
卯时的晨雾裹着血腥漫进窗扉时,安陵容正为皇帝系紧玉带。
她指尖抚过龙纹暗绣的接缝,前世这里本该藏着调兵密诏,此刻却触到半枚带倒刺的箭头——与昨夜影卫所用玄铁箭如出一辙。
\"陛下!朱雀门急报!\"
侍卫统领撞开殿门的瞬间,安陵容将淬毒银针藏进凤仙花汁浸染的指甲。
她看着那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捧上断裂的虎符,正是她昨夜故意遗落在火场的赝品。
皇帝捏碎茶盏的声音里,她垂眸掩住笑意——肃中堂果然认不出西凉巫术仿制的符文。
\"传朕口谕,开神武门调骁骑营。\"皇帝转身时,安陵容突然踉跄着扯落他腰间玉佩。
羊脂玉坠在青砖上裂成两半,露出中空处暗藏的黍米粒——那是她三日前命小允子埋在御花园的巫蛊人偶腹中之物。
养心殿外传来刀剑相击的铮鸣,安陵容贴着盘龙柱感受地面的震动。
当第一支火箭穿透窗纸钉在御案时,她准确扑向皇帝左后方三步的位置。
前世甄嬛就是在此处为帝王挡下毒箭,而今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已扣住袖中暗弩。
\"护驾!\"
影卫破窗而入的刹那,安陵容射出的银针精准刺入他曲池穴。
看着那道玄色身影为皇帝挡下三支弩箭,她颤抖着将沾血的密信塞进帝王掌心:\"臣妾在肃府暗格里见过这个纹样......\"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异样的鹰唳。
安陵容瞳孔骤缩——那分明是西凉驯鹰人召唤死士的暗号,可前世这声音该在三年后才出现。
她下意识望向影卫染血的护腕,黼黻纹在血渍下竟隐约显出半朵鎏金芍药。
皇帝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节:\"容儿可知朱雀门换防图用何物绘制?\"他沾血的手指划过她锁骨,在肌肤上拖出诡艳的痕迹,\"是西凉进贡的夜光砂,遇血则显。\"
安陵容在剧痛中扬起脖颈,任由他撕开自己肩头衣衫。
当那道陈年鞭痕暴露在晨光里,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喘息:\"那年冬雪......\"
轰然倒塌的殿门打断了未竟之言。
安陵容在漫天烟尘中望见叛军首领的面具,青铜兽纹下那双异色瞳孔,竟与前世喂她哑药的西域巫医重合。
她突然挣开帝王怀抱,将发间金步摇掷向蟠龙藻井。
\"陛下看那横梁!\"
在众人抬头的瞬息,安陵容袖中暗藏的磷粉随风洒落。
阳光穿过破碎的窗纸,将悬浮的粉尘照成清晰的莲花阵图——正是昨夜火场所毁的联络暗号。
叛军阵型突然大乱,互相砍杀的刀剑映出她唇角冷笑。
\"好个将计就计。\"皇帝揽着她退入密道时,拇指重重碾过她肩头鞭痕。
安陵容望着黑暗中浮现的黼黻纹护腕残片,突然想起影卫倒地时护腕内侧的刺青——那本该是西凉死士才有的莲花烙。
当密道石门轰然闭合,她贴在帝王心口听见紊乱的跳动。
这具胸膛前世从未为她加速过分毫,此刻却震颤如困兽。
安陵容将染毒的指尖悄悄探向他后颈,却在触及龙纹刺青时顿住——那纹路走向竟与巫蛊师颈后的图腾完全相反。
地面突然传来诡异的震动,像是千万只毒虫在啃噬地基。
安陵容在黑暗中勾起唇角,她知道这是小允子按计划点燃了地宫硫磺。
但本该半刻钟后出现的鼠群嘶鸣,此刻却静得令人心悸。
\"容儿的手好凉。\"
帝王突然将她的手按在机关枢纽处,玄铁齿轮的寒意渗入骨髓。
安陵容望着他映着火折子的眼眸,那里面跳动的光竟与前世冷宫焚毁时的火光重叠。
当机关启动的轰鸣声响彻耳际,她突然听见极轻的银铃声——与肃府铜铃的碎裂之音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