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扑簌簌砸在万字不到头的窗棂上,安陵容指尖抚过荷包上渐褪的靛蓝纹路,松油浸透的丝线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宝鹃跪在炭盆边用银箸翻动香灰,忽见主子猛地攥紧红珊瑚珠帘,十八股丝绦在掌心勒出朱砂似的红痕。
\"让月白盯紧丽嫔宫里那个叫翠缕的。\"她望着菱花镜里宝鹃惊愕的倒影,镜面将两人面容割裂成无数碎片,\"上回给太后抄经的澄心堂纸,是不是还剩半刀?\"
铜鎏金狻猊炉腾起袅袅青烟,恍惚又见前世碎玉轩冲天的火光。
彼时她瑟缩在翊坤宫廊柱后,看着华妃鬓边九尾凤钗挑破浓烟,松油裹挟着焦苦味渗进每道砖缝。
此刻御案上残存的纸片边缘,分明是当年年家暗卫传递密信的凤尾纹。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月白裹着夜行衣闪进内室,发间沾着冷梅香:\"翠缕寅时初刻往御花园假山石洞塞了东西,奴婢趁她走远挖出来——\"油纸包中滚出几枚刻着生辰八字的桃木钉,钉头沾着暗褐色痕迹。
安陵容用银簪挑起木钉,簪头突然泛起青黑。
她望着妆奁底层那支断成两截的鎏金点翠步摇,那是前世被齐妃掌掴时摔碎的。
如今桃木钉上乾清宫独有的龙涎香混着松油味,倒像是有人刻意将年氏旧部与皇后母族的手笔糅作一团。
\"主子,要不要禀告皇上?\"宝鹃捧着鎏金暖手炉的手指发白。
\"你去把前儿内务府送来的鹅黄云锦裁了,给富察贵人做对护膝。\"安陵容突然转了话头,指尖划过桃木钉上细微的刀痕。
那刻痕走势,分明是钟粹宫小厨房王嬷嬷惯用的雕花手法——去岁端阳节,正是这位嬷嬷\"失手\"打翻雄黄酒,害她滑胎的账还没算清。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六棱雪花裹着椒墙殿的檀香味扑进来。
安陵容倚着青玉枕翻看彤史,忽听外间传来瓷器碎裂声。
月白提着湿漉漉的裙角进来,鬓发散乱如风中柳丝:\"奴婢跟着翠缕到西六所,眼见她往贞顺斋的井里扔了个布包,谁知转身就撞见祺嫔娘娘身边的绘春...\"
话音未落,小宫女捧着红木描金匣跌进来:\"敬事房刚送来的绿头牌,皇上特命用金漆重描了主子的名讳。\"安陵容抚过温润的檀木牌,前世也是这样蜜里调油的宠爱,转眼就成了鸩酒白绫前的回光返照。
夜半惊雷炸响时,她正对着烛火研究内务府账簿。
忽见宝鹃举着琉璃灯冲进来,灯影里晃着半幅烧焦的帕子:\"月白在慎刑司后巷发现的,这双面绣的针脚...\"安陵容捏起帕角残留的并蒂莲纹,喉间泛起腥甜——这是她去年赠予淳常在的及笄礼。
更漏声催得人心慌,安陵容将桃木钉并油纸包锁进螺钿妆奁,转头吩咐宝鹃:\"明日请温太医来请平安脉时,记得把皇上新赐的雨前龙井沏上。\"铜镜映出她唇角冷笑,当年齐妃那碗掺了夹竹桃的栗子糕,可也是经了三位太医的手。
正月里第一场雪停那日,安陵容披着孔雀纹斗篷往梅林折枝。
青石板上的冰凌子映着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
忽见祺嫔的翠盖珠缨轿转过月华门,轿帘翻飞间,露出半截绣着五毒纹的杏色衣角——那分明是宫女制式的夏装。
\"主子当心!\"宝鹃突然拽住她胳膊。
安陵容低头看去,绣鞋尖前横着根极细的银丝,若不细看还当是梅枝投影。
顺着丝线望去,尽头系着片薄如蝉翼的冰片,正悬在必经之路的廊檐下。
是夜,安陵容将双面绣帕子并冰片呈到御前。
皇帝把玩着冰片,忽然用护甲挑起她下颌:\"爱妃可知,前朝奏折里夹着参你巫蛊惑主的折子?\"鎏金珐琅暖炉迸出个火星子,正落在她石榴裙摆,灼出个米粒大的洞。
二更天回到寝殿,安陵容盯着妆奁里微微错位的金累丝香囊,忽然轻笑出声。
她取下鎏金护甲,就着烛火将桃木钉上的暗褐色刮进玉簪花笺,突然听见梁上传来极轻的瓦片滑动声。
\"宝鹃,去把库里那匹天水碧找出来。\"她对着虚空开口,声音浸着梅蕊上的霜,\"该给咱们的惊喜裁件合身的衣裳了。\"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向宫灯,将\"长春宫\"三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百步之外的琉璃影壁后,杏色宫装的下摆匆匆掠过砖缝里半枚带血的桃木钉,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碎步疾行。
霜花在御花园太湖石上凝成冰刃,安陵容捧着鎏金手炉转过九曲廊时,正瞧见祺嫔倚在八角亭的朱漆栏杆上剥松子。
那杏色缠枝莲纹斗篷下,隐约露出半截绣五毒纹的袖口,与月前轿中衣角分毫不差。
\"安嫔姐姐来得巧。\"祺嫔扬手将松子壳抛进结冰的池面,玛瑙护甲刮过石栏发出刺耳声响,\"昨儿内务府送来两筐岭南蜜橘,皇上特意嘱咐分您半筐呢。\"
话音未落,宝鹃忽然轻扯安陵容袖角。
顺着她视线望去,见小宫女芸香正端着红漆食盒往假山方向挪步,绣鞋在薄雪上拖出歪斜痕迹。
安陵容眸色微沉,昨夜温实初验出桃木钉上的暗褐色原是混着朱砂的乌梢蛇血,最易招引巫蛊之物。
\"妹妹好意心领了。\"安陵容拢了拢孔雀纹斗篷,青玉耳坠扫过颈间淤痕——那是前日查账时被突然坠落的琉璃灯划伤的。
她盯着祺嫔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簪,忽见对方踉跄着扑向石阶,食盒里的蜜橘滚落雪地,艳如斑斑血点。
\"皇上!\"祺嫔伏在闻声赶来的明黄身影前,云肩金线崩开三两根,\"臣妾不过想请安嫔尝个鲜,谁知她的宫女竟......\"她颈间翡翠璎珞随啜泣颤动,露出锁骨处暗红胎记,形似半枚带刺蒺藜。
皇帝的目光掠过安陵容发间那支鎏金点翠步摇,这是今晨特意赐下安抚她的。
宝鹃扑通跪地时,安陵容瞥见假山后闪过杏色衣角,芸香手中食盒已换成装着碎瓷的漆盘,瓷片边缘沾着可疑的褐渍。
\"臣妾的宫女向来谨慎。\"安陵容屈膝时故意碰翻手炉,烧红的银丝炭滚到皇帝蟒纹靴边。
前世齐妃构陷她推倒太后赏赐的观音像时,也是这般将火油泼在炭盆周围,\"倒是祺嫔妹妹的斗篷熏香特别,倒像是将敬事房新调的龙涎香与......\"
\"够了!\"皇帝突然喝断,护甲划过亭中石桌。
安陵容望着他拇指上那枚错金扳指,昨夜它曾温柔抚过自己呈上的巫蛊证物。
此刻扳指边缘沾着胭脂,与祺嫔今晨新染的丹蔻同色。
冰碴子混着雪粒扑在脸上,安陵容突然轻笑出声。
她从宝鹃怀中抽出青缎包裹,层层展开露出半幅双面绣帕:\"臣妾愚钝,竟不知贞顺斋的井水还能养出并蒂莲。\"帕角焦痕恰好拼成祺嫔宫中特有的合欢纹,浸过井水的丝线泛着诡异青紫。
皇帝拈起帕子时,安陵容故意露出腕间红痕。
那是今晨梳妆时发现金累丝香囊被人换过熏香,情急下用银簪试毒划伤的。
暗红血痕蜿蜒如蛇,盘在皇帝刚赏的翡翠镯内侧。
\"皇上明鉴!\"祺嫔突然扑向帕子,发间赤金簪尾闪过寒光。
安陵容早有准备似的侧身,任她扑在结冰的石板上。
那簪尾暗槽里掉出几粒朱砂,正落在青缎包裹的桃木钉旁。
皇帝俯身拾起朱砂时,安陵容瞥见假山后杏色身影仓皇离去。
她故意提高声调:\"上月钦天监说紫微垣犯小人,臣妾还当是妄言。\"话音未落,温实初匆匆赶来,药箱里飘出与桃木钉如出一辙的松油味。
暮色四合时,安陵容倚在暖阁描花样。
宝鹃剪着灯花突然低呼:\"芸香在慎刑司吞金了。\"烛火爆出个灯花,映得螺钿妆奁上金漆忽明忽暗。
安陵容摩挲着妆奁暗格里的半枚桃木钉,钉尾刻着极小的\"贞\"字——那是前世年世兰身边嬷嬷的闺名。
更漏声里,月白悄无声息闪进来,发间沾着梅香:\"奴婢跟着绘春到西六所,见她往冷宫方向......\"话音戛然而止,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安陵容将桃木钉浸入茶盏,看着朱砂在水中晕开如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礼乐声——今日本该是静嫔的册封礼。
二更梆子敲过,安陵容抚着皇帝新赐的缂丝寝衣,金线牡丹纹下藏着针脚细密的五毒图案。
她突然坐起,盯着铜镜里微微晃动的烛影。
镜面倒映着梁上垂落的半截银丝,末端系着片薄如蝉翼的冰片,正对着她咽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