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飘零翠羽似勾动她满心不安,苦杏味在雾中愈发若有似无却又挥之不去。她机械地跟着宫女前行,每一步都踏在惶然里。晨雾渐拢,景仁宫的轮廓在雾中隐约浮现,而她离那未知的命运也越来越近。
安陵容垂首盯着引路宫女翻涌的墨色裙裾,那裙裾如同黑色的波浪般有节奏地起伏。
她心中默默计数,数到第九十九步时,眼前金丝楠木雕花门扉豁然洞开,门扉上精美的雕花在朦胧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她将舌尖紧紧抵住上颚,用那刺痛遏制住身体的颤抖。
鼻尖萦绕着沉水香的味道,前世那些染血的针线匣子正随着这香气在记忆里不断翻涌。
\"安小主万安。\"剪秋端着翡翠盏,神色淡然地立在万字锦地纹屏风前,眼尾轻轻扫过她发间的素银簪,声音清脆地说道,\"皇后娘娘晨起头疼,特意用苦杏仁煮了凝神汤呢。\"此时,锦帘后传来珠玉相击那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是一场神秘的乐章前奏。
安陵容屈膝时,眼角瞥见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那青烟如同一条轻盈的丝带在空中舞动。
混着药味的沉香钻进鼻腔,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至,碎玉轩那盆被浇了砒霜的绿萼梅,枯枝上凝结的霜花也是这样泛着灰白,在记忆中显得格外刺眼。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倚着八宝流云枕,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但那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她招手示意安陵容起身,金镶玉护甲轻轻划过她的掌心,那只手凉得像浸过井水的绸缎,安陵容却觉被烙铁烫着似的,前世被药哑的喉咙仿佛又涌上血腥。
\"承蒙娘娘垂问。\"她将绢帕抵在唇畔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华妃娘娘待下宽和,昨儿还赏了臣妾蜀锦裁衣。\"她用余光瞥见剪秋往鎏金香炉添了块香饼,暗红火星在炉膛炸开,那火星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极了冷宫除夕夜炸响的炮竹。
皇后嘴角微微上扬,笑纹里凝着三分寒意,目光紧紧盯着安陵容:\"听闻你绣的百子千孙帐得了皇上称赞?\"说着,护甲突然扣住她腕间命门,力度不轻不重却让安陵容心生警觉,\"倒不如给各宫姐妹都绣些小物,方显六宫和睦。\"声音忽又转柔,眼神却依然犀利,\"本宫记得沈贵人最爱芍药纹样。\"
安陵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渐渐发白,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前世她绣给沈眉庄的芍药帕子,正是被浣碧塞进巫蛊人偶的证物,这一幕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刺痛着她的心。
此刻东暖阁的琉璃窗将晨光筛成细碎金箔,那金箔般的光线洒在皇后鬓边九尾凤钗上,凤钗上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晃得她眼前发黑。
\"臣妾拙技怎敢献丑。\"她摸到袖中鸾纹令牌的棱角,仿佛摸到了一丝安全感,\"倒是想为娘娘绣幅药师经幡,日日供奉在佛前。\"喉间泛起苦杏仁的涩味,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仿佛又看见白绫悬在景仁宫梁上摇晃。
剪秋突然手一抖,打翻了茶盏。
褐黄药汁泼在青金石地砖上,发出“啪嗒”的声响,药汁蜿蜒如乾清宫滴漏的刻痕。
皇后抚着翡翠念珠,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难为你这片孝心。\"凤眸却瞥向廊下空荡的鹦鹉架,几片翠羽正被穿堂风卷着,“呼呼”作响,掠过殿前那株开败的夹竹桃。
通传声恰在此时撕裂凝滞的空气:\"莞常在求见——\"
琉璃窗格漏下的光斑在地砖上碎成点点金砂,甄嬛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雪青色裙裾扫过药渍凝结的纹路时,安陵容嗅到一缕极淡的杜若香,那香气淡雅而清新。
这香气让她想起前世碎玉轩暖阁里燃着的苏合香,那时甄嬛正用嵌银丝的剪子绞碎染血的帕子,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给皇后娘娘请安。\"甄嬛的请安声似玉磬击冰,清脆悦耳,跪拜时发间那支并蒂海棠步摇纹丝未动,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自信和从容,\"嫔妾新得了两斛螺子黛,想着该先呈给娘娘挑选。\"
皇后搭在青玉枕上的护甲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安陵容注意到屏风后那架西洋自鸣钟的鎏金钟摆正卡在巳时三刻,钟摆摆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格外清晰。
前日华妃赏她的螺钿妆匣里,分明也躺着三支尚未拆封的螺子黛。
\"安妹妹的苏绣堪称一绝。\"甄嬛忽然转身冲她浅笑,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深意,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腰间绣着夕颜花的荷包,\"只是听闻华妃娘娘近日要教习妹妹宫中礼仪,这般劳心劳神的活计,怕是会伤了妹妹心神。\"
东暖阁的沉水香突然爆出个火星,“噗”的一声轻响,安陵容看见皇后鬓角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
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正摩挲着黄杨木念珠,数到第三颗时,鎏金香炉里飘出的青烟忽然扭曲成诡异的蛇形,那青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空气中扭动着。
\"莞常在倒是体贴。\"皇后的笑意浸在药香里,护甲划过安陵容腕间跳动的脉搏,“既如此,药师经幡便暂缓吧。”她突然倾身凑近,凤冠垂下的东珠堪堪擦过安陵容的耳坠,发丝被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本宫最疼惜懂事的孩子,可莫要学那些扑火的飞蛾。”
跨出景仁宫朱漆门槛时,檐角铁马被穿堂风撞出凄清声响,“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安陵容数着脚下第九块裂裂的青砖,忽然被甄嬛攥住手腕,那力度不轻不重,却让她心头一紧。
对方掌心沁着薄汗,指尖正按在她袖中鸾纹令牌的暗扣上。
\"妹妹的绢帕掉了。\"甄嬛将绣着忍冬纹的素帕塞回她手中,染着丹蔻的指甲在帕角轻轻一划,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安陵容触到绢布下坚硬的轮廓——那是半枚温热的羊脂玉环,与前世她在冷宫砖缝里挖出的那半枚严丝合缝,触手温润,仿佛带着前世的温度。
回宫的路经过御花园西侧的藤萝架,紫穗花瀑间漏下的光斑晃得人眼晕,微风拂过,藤萝花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第八片枯叶飘落在安陵容肩头时,她听见甄嬛用气音说道:\"翊坤宫送来的蜀锦,还是锁在樟木箱底的好。\"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声,那声音划破长空,格外刺耳。
一队捧着红木食盒的宫女低头疾行,最末那个踩到松动的鹅卵石踉跄半步,食盒里滚出几颗沾着晨露的岭南荔枝,荔枝落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安陵容盯着那抹刺目的猩红,忽然想起前世沈眉庄临盆时染血的被褥,那血腥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推开寝殿描金门扇的刹那,安陵容的绣鞋踢到个滚落的珐琅妆匣,发出“哐当”的声响。
安陵容的寝殿整体布局规整,平日里显得温馨雅致。
此时晨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却只见满地狼藉如同被暴雨打落的杏花——妆奁里的珍珠撒成断续的银河,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绣了一半的锦鲤戏莲图被撕成两截,丝线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就连床榻间的藕荷色帐幔都被扯下半幅,在空中无力地飘荡着。
\"小主!\"宝鹊白着脸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还攥着个扯破的香囊,声音带着一丝惊恐,\"方才奴婢去尚宫局领月例,回来就......\"她突然噤声,盯着香囊里漏出的几片干枯花瓣。
那是安陵容前日从景仁宫带回的夹竹桃,本该锁在紫檀木匣最底层,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安陵容蹲身拾起半截断裂的玉簪,断面处渗出诡异的青灰色,那颜色如同鬼魅一般阴森。
她想起今晨剪秋添香时,炉膛里爆开的火星曾落在这支簪头的芙蓉花上,这一切似乎都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知了知了”的声音仿佛是一种警告。
穿堂风卷着撕碎的宣纸在脚边打旋,发出“呼呼”的声响,其中一片残纸上赫然留着半枚胭脂指印,那指印如同一个神秘的符号,隐藏着未知的秘密。
宝鹊突然轻呼一声,从博古架底摸出个缠着金丝的银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安陵容瞳孔微缩,这是三日前宝莺说遗失的物件,此刻却沾着新鲜的桂花头油香气,这香气在这凌乱的寝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转头望向窗外,那株本该在卯时开花的夜来香,此刻蔫头耷脑地蜷缩在墙角阴影里,叶子微微卷曲,仿佛失去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