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对着那半片合欢花瓣怔愣许久,心中思潮翻涌。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雨停后,夜愈发静谧,她沉浸在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轻颤声,仿佛是岁月的低语。
安陵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温润的青瓷茶盏,触手处,丝丝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她望着那早已凉透的茶汤,茶汤中,雕花窗棂外忽明忽暗的云层倒映其中,像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宝鹊捧着漆盒,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在室内响起,她碎步进来时,正撞见安陵容将半片焦黑的合欢花瓣碾在帕子里。
那碾碎花瓣的细微声响,伴着灰烬簌簌落在绣着缠枝纹的裙裾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小姐,选官们临时改了规矩。\"小丫鬟急得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中满是焦急,\"听说宫里最近有些不寻常的事儿,有传闻说和太后最近的喜好有关,这回要参选的秀女都得当场展示才艺,说是太后要亲自过目。\"
青瓷盏底重重地磕在檀木桌面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脆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安陵容望着绣架上未完成的云雷纹,银线在烛火下闪烁着冷冽的光,那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前世此刻,她分明记得只需奉上绣品即可,莫非这场雨当真打乱了命数?
她伸手按住袖中那枚掐丝珐琅香囊,蝶恋花的纹路坚硬地硌着掌心,那种触感,像极了她初次侍寝时皇帝赏的鎏金步摇,冰冷而又奢华。
\"宝鹊,去探探各宫主子的口味。\"她将银剪在绢布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剪刀与绢布摩擦的声音,和着窗外被雨水泡胀的合欢树沙沙作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尤其是......翊坤宫。\"
暮色四合,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消散。
游廊转角处,环佩发出叮当的声响,清脆悦耳,仿佛是命运的召唤。
安陵容正倚着朱漆廊柱,手指轻轻翻动着新得的绣样。
忽然,她看见流朱捧着青玉香炉从月洞门转进来,那青玉香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温暖而柔和。
后头跟着的少女披着浅杏色斗篷,如同天边一抹轻柔的云霞。
鬓边白玉兰在暮春的风里颤巍巍地绽放,散发出阵阵清幽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安姐姐这香囊绣得真好。\"甄嬛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
指尖轻轻拂过香囊上栩栩如生的合欢花,触感细腻而柔软,\"这双面异色绣的功夫,怕是尚宫局的绣娘都要自叹不如。\"
安陵容后退半步,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廊柱,那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前世甄嬛也曾这般笑着夸她调香的手艺,转头却在碎玉轩摔了那盏掺着麝香的暖炉。
伴随着暖炉摔碎的“哐当”声,周围宫女们的惊呼声也在耳边响起,此刻对方斗篷上熟悉的苏合香悠悠飘过来,那股香气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竟让她想起冷宫里永远散不去的血腥气,那股味道刺鼻而又恐怖。
\"不过是些微末技艺。\"她将香囊翻过面,露出背面暗绣的夹竹桃纹,手指轻轻划过那纹路,触感粗糙而又诡异,\"比不得妹妹通晓诗书。\"红丝线在夹竹桃花蕊处打了个死结,那是她昨夜特意埋下的暗扣。
流朱忽然\"咦\"了一声:\"这花样倒是新鲜,两面竟不相同。\"小丫鬟踮着脚凑近细看,发间金铃铛擦过安陵容的袖口,那清脆的铃铛声,让她的心头猛地一颤。
——前世这铃铛曾挂在冷宫斑驳的门环上,随着灌进去的寒风“呼呼”作响,铃铛也“叮叮当当”地响着,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宝鹊说太后爱听昆曲。\"戌时三刻,小丫鬟提着琉璃灯匆匆回来,脚步慌乱而急促。
灯影在安陵容绣到一半的百鸟朝凤图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仿佛是她内心不安的写照。\"但皇后宫里传话的嬷嬷特意提了句,说圣上近日爱在雨后听人清唱。\"
安陵容的银针在凤凰尾羽上顿了顿,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前世她正是在雨夜为皇帝唱了首《采莲曲》,金缕鞋踩在养心殿的莲花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像踩着一池破碎的月光。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那夜皇后赐的合欢酒里掺着避子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苦得她三日尝不出甜味。
安陵容心中一阵挣扎,唱歌展示才艺,虽有前世因嗓子遭受羞辱的经历,但如今选秀规则改变,若按常规献上绣品,未必能脱颖而出,反而可能重蹈前世覆辙;而唱歌,或许能让她在众多秀女中崭露头角。
经过一番痛苦的权衡,她终于下定决心。
\"取我那件月白襦裙来。\"她突然将绣绷反扣在案上,动作干脆而决绝,惊得烛火剧烈摇晃,那火焰跳动的光影,映照着她坚定的脸庞。\"再找些晒干的丁香花苞。\"铜镜里映出她刻意描画的柳叶眉,与前世初次承宠时的妆容分毫不差。
宝鹊抱着妆奁欲言又止:\"小姐真要唱歌?老爷说咱们该藏拙......\"
\"藏得够久了。\"安陵容蘸着茉莉头油抿了抿鬓角,镜中人眼底泛起冷冽的光,那光芒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前世她因着这副嗓子得了多少羞辱,今生便要让它化作淬毒的匕首。
窗外的合欢树突然沙沙作响,那声音仿佛是大自然的警告。
几片花瓣飘进半开的窗棂,轻轻落在她昨夜抄录的《洛神赋》上,仿佛是命运的书签。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陵容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
她知道,即将到来的选秀是她改变命运的关键机会,她期待着能够在选秀中脱颖而出,却又害怕重蹈前世的覆辙。
五更天未明,夜色还笼罩着大地。
安陵容已坐在菱花镜前梳妆,镜中的她,面容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宝鹊替她绾发时手指发颤,象牙梳三次勾住耳后那缕特意留下的散发——那是她观察了三年才摸清的皇帝癖好。
镜中少女穿着素锦裁成的襦裙,衣摆处银线绣的流云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恍若将雨未雨时的天光,美丽而又神秘。
\"小姐这身会不会太素净?\"宝鹊往她鬓边簪了朵浅紫木槿,又觉不妥似的换上海棠绢花,\"听说夏常在穿了满绣的......\"
\"要的就是素净。\"安陵容将备好的丁香香饼藏进袖袋,那股清苦的香气染得指尖微凉,仿佛是她内心的寒意。
——前世的华妃总爱在鬓边簪赤金凤尾簪,却不知皇帝最厌烦珠宝磕碰的声响。
每当华妃走动,珠宝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嘈杂声,仿佛在炫耀她的权势。
菱花镜突然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几个捧着名册的太监正匆匆穿过游廊,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神武门内传来沉闷的鼓声,那鼓声仿佛是命运的敲门声。
安陵容站在青石板路上仰起头,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温暖。
琉璃瓦上的雨水正顺着嘲风兽的脊背往下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汉白玉阶前汇成细流。
她伸手扶正发间的白玉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珠帘晃动的脆响,那声音清脆而又悦耳。
十二扇描金屏风次第展开,沉香木的香气混着龙涎香从殿内漫出来,那股香气浓郁而又醇厚,弥漫在空气中。
安陵容望着自己绣鞋上微微颤动的珍珠,那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忽然想起昨夜特意在鞋底垫的软缎——前世她因紧张踩到裙裾跌倒时,皇后掩在团扇后的冷笑比景仁宫的地砖还冷。
那跌倒时“扑通”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风掠过九重宫阙,将远处内监的传唤声吹得断断续续,那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呼唤。
安陵容最后理了理袖口暗绣的缠枝纹,抬眸时瞥见东侧游廊闪过一截明黄仪仗的流苏,那流苏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是权力的象征。
数十盏宫灯在晨雾中依次亮起,照亮了凤尾图案的朱漆廊柱,却照不亮珠帘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那阴影仿佛是未知的恐惧。
鎏金铜雀衔着的宫灯忽然晃了晃,安陵容踩着最后一粒珍珠落地的声响踏入殿中,那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汉白玉地面倒映着十二重锦缎帷幕,那倒影美轮美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金丝楠木屏风后隐约可见凤纹翟衣的流光,那流光璀璨夺目,让人眼前一亮。
她的绣鞋踏过三年前曾沾染血渍的砖缝,细密的珍珠暗纹刚好遮住那道裂痕,仿佛是在掩盖过去的伤痛。
\"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掌事太监的唱名声撞在蟠龙柱上,碎成细小的回声,那回声在大殿中久久不散。
安陵容垂眸盯着香囊上颤动的流苏,却用余光将整个大殿的布局刻入眼底:东侧鎏金兽首香炉腾起龙脑香的青烟,那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丝神秘;西面十二幅缂丝屏风后藏着掖庭女官的朱笔,那朱笔仿佛是命运的判官;正中九凤衔珠的宝座前,太后最爱的红嘴绿鹦哥正在金架上扑棱翅膀,那翅膀扑棱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寂静。
\"抬起头来。\"
这声音如淬冰的银针,刺得安陵容颈后寒毛倒竖,那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开来。
她缓缓仰起脸,正对上皇后嵌着东珠的钿子,那钿子华丽而又威严。
三十七颗南珠串成的流苏下,那双凤目泛着新雪般的冷光——与前世在景仁宫佛堂掐住她脖颈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掐住脖颈时,她还能听到皇后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惊恐的心跳声。
\"听说你擅双面异色绣?\"皇后指尖抚过茶盏上的缠枝莲纹,青瓷映得护甲上的翡翠越发森寒,那森寒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这香囊倒是别致。\"
安陵容感觉后颈渗出冷汗,那冷汗顺着脖颈滑落,带着一丝凉意。
那夹竹桃暗纹本该在七日后才被端妃察觉,此刻却在皇后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屈膝的动作比思绪更快,裙摆银线绣的流云纹在地面铺展成雾,那云雾缭绕的景象,仿佛是她内心的迷茫。\"娘娘谬赞,不过是些闺阁玩意儿。\"
\"哦?\"皇后忽然倾身,九尾凤钗垂落的红宝石擦过安陵容鬓边白玉兰,那红宝石的光芒耀眼而又夺目。\"本宫倒觉得这针脚像极了......\"尾音消散在突然响起的环佩声中,东侧珠帘后转出个捧着白玉如意的宫女,正是剪秋。
安陵容瞳孔微缩,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前世剪秋在慎刑司咬断舌根的惨状骤然浮现,伴随着“咔嚓”一声,那是舌根被咬断的声音,此刻对方如意上系着的五色丝绦,正与她香囊暗扣处的结法分毫不差。
丁香香饼在袖中散出清苦气息,那股气息让她从回忆里拽回,回到了现实。
\"开始吧。\"太后苍老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声音仿佛是岁月的沧桑。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指尖拂过袖袋里晒干的丁香花苞,那花苞的触感粗糙而又干燥。
当她启唇的刹那,殿外恰有清风卷着合欢花瓣穿堂而过,那花瓣在空中翩翩起舞,仿佛是一群精灵。
将前世雨夜破碎的《采莲曲》化作了今朝的《子夜歌》。
歌声攀着殿顶彩绘的蟠龙扶摇直上,那歌声悠扬而又动听,惊得绿鹦哥振翅扑簌簌落下片翡翠色羽毛,那羽毛在空中飘落,仿佛是一首美丽的诗。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尾音在蟠龙柱间流转三匝,最后落在皇后骤然收紧的护甲上,那声音仿佛是一把利剑,刺痛了皇后的心。
安陵容看见对方凤袍袖口微颤,金线绣的牡丹花蕊里藏着半片未燃尽的合欢香灰——那是前世她亲手调制的欢宜香残渣。
\"好个夜夜得莲子!\"珠帘后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太后沙哑的笑声里裹着痰音,那笑声仿佛是恶魔的嘲笑。\"这嗓子倒让哀家想起纯元皇后......\"
满殿烛火齐齐晃了晃,那火焰的跳动仿佛是命运的颤抖。
安陵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就是这句话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此刻皇后指间的翡翠扳指已泛起青白,剪秋捧着如意的指节更是捏得发白。
她突然转了调,将后半句\"莲子清如水\"唱得七分哀婉三分怯懦,生生折去了那份相似。
余光瞥见西侧屏风后闪过一抹海棠红裙裾,安陵容歌声未歇,指尖已不动声色地解开香囊暗扣。
当最后一声余韵散入藻井,她恰到好处地踩到裙摆上早松的线头,踉跄着扶住身侧的铜雀灯架。
\"当心!\"
这声轻呼来自右侧。
安陵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甄嬛——对方袖中飘出的苏合香混着墨香,必是方才在偏殿等候时又默了遍《女则》。
她借着起身的姿势将香囊遗落在地,夹竹桃暗纹正对着皇后宝座的方向。
\"谢姐姐提醒。\"安陵容抬眸时已噙了泪,将前世苦练的楚楚之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甄嬛鬓边的白玉兰沾着晨露,映得眼底波光粼粼如太液池春水,全然不似后来在冷宫摔碎药碗时的阴鸷。
那药碗摔碎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流朱突然轻扯甄嬛袖角:\"小姐看那香囊......\"
话音未落,皇后已扶着剪秋起身。
翟衣上的金凤在晨光中振翅欲飞,九尾凤钗却将阴影投在安陵容苍白的脸上:\"安小主方才唱的是吴歌?\"
安陵容心头猛跳,那心跳声仿佛是战鼓在敲响。
前世此刻皇后该问绣品针法,而非纠缠曲调。
她瞥见剪秋正弯腰拾取香囊,夹竹桃暗纹在对方掌心翻了个面,露出背面新绣的半片合欢叶——那是她今晨用掺了丁香汁的丝线赶制的。
\"回娘娘,是......\"话未说完,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宫人们顿时乱作一团。
安陵容趁机将袖中丁香香饼捏碎,苦香混着龙脑香在殿内弥散,恰到好处地压住了剪秋手中香囊散发的合欢甜腻。
待宫人奉上枇杷膏,皇后的问话已失了先机。
她抚着翡翠扳指重新落座,目光如蛛丝缠绕在安陵容发间木槿花上:\"本宫记得选秀章程里,绣娘之女当献女红,歌姬之后方展歌喉......\"
满殿寂静中,安陵容听见自己后颈冷汗滴落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
东侧游廊传来太监们搬运箱笼的声响,混着远处渐近的脚步声——那是皇帝仪仗特有的金丝软底靴踏过青砖的动静。
她突然意识到皇后真正要问的并非曲目,而是......
珠帘突然被秋风吹得哗啦作响,最后一盏铜雀灯的火苗应声而灭。
安陵容在明灭的光影间抬头,正看见皇后唇边凝着一抹新月般的冷笑。
那笑意如淬毒的银簪,正正刺向她藏在两世记忆最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