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灯在廊下投出细碎的光斑,安陵容倚在贵妃榻上数着更漏,金丝甲套划过鎏银香炉时发出细微的颤音。
安陵容掩下心底慌乱,应声让宝鹃进来。待宝鹃退下,她仍心有余悸,那苦杏仁味似还萦绕。她努力镇定,试图用进食
宝鹃端着缠枝莲纹盏进来时,她正捏着银匙搅动血燕羹,乳白雾气里浮着几片蓝楹花瓣。
\"娘娘趁热用些安神汤吧。\"宝鹃的绣鞋碾过满地月影,腰间新换的合欢花香囊坠着两粒珊瑚珠。
安陵容的甲套忽然停在盏沿,琉璃碰撞声惊飞檐下的画眉。
她望着汤盏里倒映的烛火,前世临死前喉间灼烧的剧痛突然在胸腔炸开。
那缕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此刻正混着安神汤的檀香往鼻尖钻。
\"搁着罢。\"她拢了拢织金牡丹纹的披帛,腕间翡翠镯撞在案几上发出清响,\"本宫近日总梦见先皇后赏的蓝楹树,明日让小厨房做些蓝楹花糕。\"
宝鹃退下时带起的风掀动案上医书,正停在《南疆异毒志》那页。
安陵容盯着\"以花为媒,遇血化蛊\"几个朱砂小字,指尖抚过锁骨下那道蓝线——它比昨夜又蜿蜒半寸,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磷光。
三更梆子响过第三遍时,启祥宫小厨房的暗门悄然开启。
安陵容裹着鸦青色斗篷立在阴影里,看秋菱将新采的野蕈倒入陶瓮。
这小宫女是去年她从慎刑司救下的,此刻正用银簪试毒,发间木槿花随着动作簌簌发抖。
\"往后本宫的膳食都走西角门那条道。\"安陵容将装着金瓜子荷包塞进秋菱手心,摸到对方掌心的茧子突然变成冰凉的冷汗,\"怎么?\"
秋菱扑通跪地时碰翻了青瓷盐罐,雪白颗粒洒在蓝楹花瓣上像结了霜:\"奴婢今早看见宝鹃姐姐...在御花园假山后接了个青瓷瓶...\"
安陵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笑着扶起秋菱:\"许是内务府送的新香露呢。\"她转身时瞥见窗外掠过的黑影,髻上金凤衔珠步摇在月光下晃出冷芒。
三日后申时三刻,安陵容斜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描眉。
菱花镜映出宝鹃收拾妆奁的背影,那串珊瑚珠香囊在暮色里红得刺目。
\"听说齐妃宫里的腊梅开了。\"她忽然将螺子黛掷进妆匣,惊得宝鹃手抖摔了白玉梳,\"本宫倒想起件趣事,那年华妃赏的玫瑰胭脂...\"
铜镜里宝鹃的瞳孔骤然收缩,扶梳的手指关节泛起青白。
安陵容慢条斯理抚过锁骨处的蓝线,隔着轻纱都能摸到血管下细微的蠕动:\"你说这深宫里,究竟是毒酒可怕,还是人心可怕?\"
当夜子时,安陵容裹着玄狐大氅隐在梅林暗处。
枝头积雪簌簌落下时,她看见宝鹃攥着香囊匆匆穿过月洞门,绣鞋在雪地上踩出凌乱的莲花纹。
那抹珊瑚红绕过三重朱墙,最终消失在缀锦轩的飞檐下。
安陵容的护甲刮过宫墙上的冰凌,想起三日前太医令闪烁其词的模样。
彼时她故意打翻药碗,看着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腾起细小白沫,老太医跪地时官帽都歪了:\"娘娘脉象确似...似中过南疆的蓝楹蛊...\"
此刻缀锦轩窗棂透出的暖光里,映着个窈窕身影正在抚琴。
安陵容听着熟悉的《潇湘水云》调子,忽然想起选秀那日,这个总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曾帮她扶正鬓边玉簪。
那时她们都还不懂,深宫的雪落在肩上,是要用血来融的。
\"娘娘,要传侍卫吗?\"秋菱的声音在身后发抖。
安陵容抬手接住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痕:\"去把本宫那套点翠凤凰头面找出来。\"她转身时大氅扫落梅枝积雪,惊起夜鸦扑棱棱飞过宫墙。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蜿蜒的巨蟒爬过九重宫阙。
寅初刻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时,安陵容正对着铜镜描画额间花钿。
金粉混着蓝楹花汁的颜料在烛火下流转,与她肌肤下的蓝线交相辉映。
秋菱捧着妆匣的手在发抖,匣中夜明珠照见镜中美人唇角冷笑。
\"你说这凤凰于飞的头面,\"安陵容将最后一笔凤尾扫入鬓角,金丝珍珠流苏垂在蓝线蜿蜒处,\"配月白底绣银竹的宫装可好?\"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纸,将缀锦轩方向传来的瓷器碎裂声裹挟而来。
安陵容抚过妆台上并蒂莲纹的青瓷瓶——与宝鹃当日手中那支一模一样——突然反手将簪子刺入掌心。
血珠坠入瓷瓶时,里头的蓝楹花苞竟在寒冬腊月徐徐绽放。
\"娘娘!\"秋菱的惊呼被淹没在更漏声里。
安陵容望着镜中女子眼尾飞红,仿佛又看见冷宫那夜的大火。
前世饮下鸩酒时,正是这双染着丹蔻的手,替那人扶正了九龙金冠。
如今凤凰金翅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映得锁骨下的蛊毒都成了华美纹饰。
五更天的晨雾漫过宫墙时,安陵容的仪仗停在缀锦轩门前。
她低头抚过袖中染血的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的蓝楹花浸了药汁,正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
抬眸望见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恍如那年入宫时听见的环佩琳琅。
寅时三刻的雪粒子扑在琉璃窗上,安陵容望着铜镜中蓝线蜿蜒的锁骨,将青玉药杵重重碾过蓝楹花苞。
秋菱捧着鎏金缠枝莲纹碗的手不住发抖,汤药表面浮着的冰片撞在碗沿,发出细碎悲鸣。
\"娘娘三思,胡太医说这验毒汤服下会经脉逆行......\"
\"倒要看看本宫这副身子,还能被糟践成什么模样。\"安陵容扯开绣金牡丹纹领口,心口处的蓝线在烛火下泛着磷光,恍如皮下藏着无数条扭动的蛊虫。
她仰头饮尽墨绿药汁时,恍惚看见冷宫梁上悬着的三尺白绫——那曾是沈容华送给她的及笄礼。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风雪,安陵容蜷在孔雀蓝锦衾里数着更漏。
脏腑间翻涌的灼痛让她想起前世临盆时的血崩,冷汗浸透的寝衣贴在背上,像无数只蜈蚣顺着脊椎攀爬。
当秋菱哭着要来传太医时,她生生咬碎口中软帕:\"掌灯...取...取本宫的妆奁来...\"
菱花镜映出美人惨白的脸,安陵容颤抖着指尖挑开螺钿妆匣夹层。
暗格里并蒂莲香囊突然渗出幽蓝汁液,染得羊脂玉梳齿缝都泛着妖异光泽——这正是沈容华当年贺她晋封时赠的\"安神香\"。
五更天的雪光照见满地狼藉,安陵容盯着铜盆里泛蓝的血水,忽然低笑出声。
原来这深宫里的算计,从来都不止明枪暗箭。
她抚过妆台上并蒂莲纹的胭脂盒,十年如一日沾染的香粉,早将蛊毒浸入肌理。
\"娘娘,内务府送来除夕宫宴的衣料样子。\"小太监的通报惊落檐上积雪。
安陵容的护甲在洒金帖上划出深深痕迹,皇上亲批的\"百花争艳\"四字扎得眼眶生疼。
她望着镜中女子眼角新添的细纹,忽然将整盒口脂抹在苍白的唇上。
既然有人要在万紫千红中埋杀机,她便偏要做那最艳的带刺牡丹。
\"把本宫那套蹙金牡丹云锦袍找出来。\"她摘下九尾凤钗浸入药汤,看金凤羽翼在幽蓝液体中舒展,\"再去太医院取二两龙脑香,要碾得比御膳房的糖霜还细。\"
窗外北风卷着枯枝掠过宫墙,安陵容对着铜镜描画花钿时,听见远处传来沈容华疯癫的歌声。
那支她们初入宫时共谱的《棠梨煎雪》,如今混着冷宫铁链拖曳声,竟比巫蛊更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