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望着那冻在翡翠镯上的素心梅,思绪如潮。回忆起前世在慎刑司的惨痛遭遇,恨意涌上心头。恍惚间,她仿佛又置身于那恐怖之地。
烛台上的火苗突然爆出个灯花,惊得淳儿手中茶盏当啷落地。
安陵容望着滚到波斯地毯边缘的伽南香珠,前世被毒哑时灌进喉管的苦杏仁气味仿佛又翻涌上来。
她捏着信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发颤,金箔碎片在七道折痕里折射出细碎的寒光。
\"这梅花...这梅花是华妃宫里暖阁窗棂上的纹样。\"沈眉庄突然用银簪挑开信纸边缘,簪头镶嵌的东珠在朱砂痕迹上投下朦胧光晕。
她话音未落,窗外忽地掠过几片残雪,正巧沾在甄嬛新梳的惊鹄髻上,倒像是平白添了支素银簪。
淳儿踮着脚凑近要看,绣着金线蝴蝶的缎鞋却不慎踩住安陵容的裙裾。
宝雀忙要搀扶,反被安陵容按住手腕:\"别动。\"她盯着淳儿腰间晃动的五毒香囊,前日皇后赏的苏合香正从镂空银球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送膳的小禄子方才在角门转了三圈才进来。\"甄嬛突然用护甲刮过信笺边缘,金箔簌簌落在她杏黄襕裙的缠枝莲纹里,\"宝鹃说见他与景仁宫的绘春说过话,偏生那丫头今日告了风寒。\"
安陵容喉头微动,咽下满口血腥气。
铜镜里映出她鬓边茉莉沾着的金粉,恍惚竟像是前世慎刑司地砖缝里结的冰渣。
她将信笺对着烛火轻晃,忽见\"不得妄言\"四字在火光中显出水波纹——这是内务府特供浣花笺才有的暗记。
\"劳烦眉姐姐的采月去请太医。\"安陵容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嵌螺钿的紫檀案上,盏中君山银针随涟漪荡开,\"就说我突发心悸,要请卫太医来施针。\"
沈眉庄会意,立即取下腕上翡翠镯子递给采月:\"把这个给太医院的小顺子,他知道该请哪位。\"镯子内侧刻着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那是沈家女眷特制的暗号。
约莫半盏茶功夫,小禄子被宝鹊引着送来安棠阁新制的杏仁酪。
安陵容瞥见他腰间系着的青玉葫芦坠子,分明是前日敬事房刚赏下的样式。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不慎\"扫落案上的青花瓷碗,杏仁酪泼在信笺上,金箔遇水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奴婢该死!\"小禄子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安陵容却盯着他后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常年戴枷锁磨出的茧子。
前世慎刑司的管事太监,脖颈处也有这样的印记。
甄嬛忽然轻笑出声:\"这般粗手笨脚的,倒像是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人。\"她指尖绕着绛红色流苏,流苏末端的珍珠正巧垂在小禄子颤抖的手背上。
小禄子猛地抬头,
安陵容捻起沾了杏仁酪的信笺,突然凑近烛火。
火舌舔舐纸角的瞬间,七道折痕里的金箔突然熔成细线,竟在灰烬中拼出个残缺的\"俪\"字。
沈眉庄倒吸冷气,这个字正是她上个月抄录佛经时写错的异体字。
\"本小主突然想起,\"安陵容将残纸按在案上,指尖沾到的金粉在宣纸上拖出蜿蜒痕迹,\"皇后娘娘宫里的素心腊梅,花蕊也是嵌着金丝的吧?\"她说话时目光死死锁住小禄子抽搐的眼角,那里有道新鲜结痂的抓痕。
窗外北风突然卷起雪粒子,打得窗纸簌簌作响。
小禄子膝行着要去捡碎瓷片,却被淳儿突然伸出的绣鞋绊住。
小姑娘天真地歪着头:\"呀!
你的靴底怎么沾着红泥?
我今早去御花园摘梅花,可见着这种红泥只在...\"她话未说完就被甄嬛用桂花糕堵住了嘴。
安陵容看着小禄子瞬间惨白的脸色,耳畔响起前世慎刑司铁链拖地的声响。
她缓步走到博古架前,取下皇帝新赐的珐琅彩瓷瓶,瓶身绘着的红梅与信笺上的朱砂痕迹如出一辙。
\"宝鹊,去请皇后娘娘...\"安陵容故意提高声量,指尖抚过瓷瓶冰凉的釉面,\"就说本小主寻得件稀罕物,要当面献给...\"话音未落,小禄子突然暴起,袖中寒光乍现——铜剪落地的脆响尚未消散,采月已用缠金线的宫绦勒住小禄子手腕。
沈眉庄绣着缠枝牡丹的裙裾扫过波斯地毯褶皱,腕间翡翠镯撞在黄铜烛台上发出清越声响:\"景仁宫的规矩倒是别致,奴才见了主子竟敢亮兵刃?\"
淳儿忽然指着小禄子松脱的皂靴惊呼:\"他袜筒里藏着红绳结!\"甄嬛护甲划过红绳末端的玉髓珠,珠面赫然刻着翊坤宫的徽记。
窗外风声更急,将檐角铁马晃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正巧掩去安陵容喉间压抑的冷笑——前世华妃赏她鸩酒时,那装毒酒的玉壶春瓶上也缀着同样的红绳。
\"是颂芝姑娘给的...\"小禄子突然冲着西边翊坤宫方向砰砰磕头,额角渗出的血珠染红了青砖缝里的冰渣,\"她说只要把这信混在晚膳里,就...就让我调去御茶房当差...\"他袖中掉出半块翡翠腰牌,牌面雕着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幽光。
甄嬛忽然用绢子捂住口鼻:\"这杏仁酪怎的有股子腥气?\"她云鬓间的点翠凤钗随着转头动作轻颤,钗尾垂下的珍珠正巧扫过小禄子颤抖的肩头。
安陵容盯着珍珠表面沾染的靛蓝色粉末——那是金箔遇毒后特有的色泽,前世她便是被这毒毁了嗓子。
沈眉庄突然抽出银簪刺入杏仁酪,簪头东珠霎时蒙上灰翳:\"好厉害的牵机药!\"她话音未落,淳儿已掀翻酸枝木圆凳,绣着金线蝴蝶的裙裾扫落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瓷瓶。
清脆的碎裂声中,安陵容瞥见瓷片内壁暗刻的\"俪\"字,与方才信笺烧出的痕迹严丝合缝。
\"去翊坤宫。\"安陵容抚平衣襟上被攥皱的缠枝莲纹,指尖触到皇帝新赐的羊脂玉禁步。
冰凉的玉佩激得她想起前世慎刑司地牢里,华妃用护甲划破她脸颊时说的那句\"卑贱之人也配戴玉\"。
夜风卷着碎雪扑在宫灯上,将六角琉璃灯罩里的烛火晃得忽明忽暗。
安陵容踩着积雪中零落的红梅花瓣,耳畔回响着前世同样的雪夜里,华妃命人将她按在冰水中时的狞笑。
甄嬛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绛红色斗篷的风毛扫过她颈侧未愈的抓痕——那是前日验毒时被碎瓷划伤的。
翊坤宫鎏金匾额下,周宁海瘸着腿正要阻拦,却被沈眉庄的宫女用缠着银线的披帛绊住。
安陵容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缂丝荷包,金线绣着的飞鹰图案与匿名信笺边角的暗纹如出一辙。
殿内飘出的欢宜香混着炭火气,激得她喉头泛起熟悉的灼痛。
\"本宫当是谁夜半惊驾。\"华妃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金丝护甲轻叩嵌满东珠的鎏金手炉,\"原是几个不知礼数的...\"她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住安陵容手中晃动的翡翠腰牌。
沈眉庄突然将染毒的银簪掷在波斯地毯上:\"娘娘宫里的并蒂莲开得倒巧,连腰牌上的纹样都带着药香。\"簪头东珠滚到鎏金鹤形烛台脚下,珠面映出华妃骤然苍白的脸色。
殿外忽然传来铁甲碰撞声,淳儿趁机掀开织金帐幔,露出后殿供着的送子观音像——莲花座下压着的,赫然是匿名信所用的浣花笺。
皇帝踏入翊坤宫时,安陵容正抚摸着观音像足下的裂痕。
前世这尊像曾被华妃用来诅咒沈眉庄腹中胎儿,而今裂缝里渗出的朱砂,正与她指间残留的信笺暗记渐渐重合。
甄嬛突然跪地捧起碎瓷片:\"这珐琅彩上的红梅,与匿名信上的朱砂同是孔雀石所磨。\"
\"皇上!\"华妃鬓边累丝金凤钗簌簌作响,护甲深深掐进掌心,\"臣妾宫里的东西怎会...\"她忽然噤声,因看见皇帝从碎瓷中拾起片金箔——那上面熔着的\"俪\"字,正是他上月亲笔所书赐给安陵容的封号。
龙纹皂靴碾过满地碎瓷,皇帝突然抓起华妃腕间的红麝香珠:\"朕竟不知,这避子珠还能用来传信!\"珠串崩裂的声响中,安陵容瞥见华妃眼角迸出的恨意,比她前世吞下的鸩毒还要烈上三分。
回棠梨宫的路上,雪粒子突然变成细密的冰雨。
安陵容攥紧皇帝新赐的累丝金镯,镯内暗刻的凤纹硌得掌心生疼。
当甄嬛为她系上狐裘时,她忽然望见翊坤宫飞檐下闪过道黑影——那人鬓角的金镶玉掩鬓,正是华妃入宫时太后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