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昆水城安居殿,已是后半夜,四公主倒床就睡,钱公公悄悄走了进来,给她掖了掖被子,看了看她额头上的包,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刚亮,国主赵衡就派人来传四公主。
四公主纳闷,自己昨晚才刚回来,父王就要自己觐见,莫不是因为调用明家骑兵的事情?懒得纠结,反正几乎每次父亲召见,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梳洗完毕后就赶了过去。
刚进殿,就感觉气氛不对,果然!她还没来得及行礼,赵衡就一拍桌子,厉声呵斥:“你竟然敢动用骑兵镇压百姓,你好胆呀!”
“回父王,没有镇压,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四公主恭敬行礼跪拜,挺直腰背直视父亲。
“有区别吗?百姓只看到你带兵闯入农庄,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人言可畏,你置明家军于何地?又置王家威严于何地?”赵衡见她还敢顶撞,气得把茶盏扔在四公主脚下。
德公公见四公主低头不语,他赶紧换了一盏新茶,放到了国主案前。
“明家铁令,你还是交回来的好!”赵衡喝了口新茶,缓了缓继续说道,见底下的人仍然没有吭声,他看了一眼德公公。
德公公赶紧走向四公主,见她仍然低头不语,看不清此时她什么神情,只看到她额头隆起淤青色的肿块,无奈他只得轻声唤道,“公主殿下!”
终于,四公主在怀中掏出漆黑的明家铁令,她双手轻轻地摩挲着铁令,依依不舍,这是师父亲自交到她手上的。
那年她十岁了,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钱公公告诫师父,“明将军,您如此宠溺这小丫头,恐怕日后她会把苦头都给吃回来。”
“安安与我有缘,她品行纯良,聪慧过人,可造化弄人,这百人中,已有九十五人对她不善,她早已看过世态炎凉,吃过身世困顿之苦,剩下为数不多疼爱她的人,是她的底气,更是她的福分,不应该对她更加呵护有加吗?”
明承是洒脱的,他蹲下身子,在怀里拿出明家漆黑的铁令,“就算我日后不在这世间了,明家依旧护你周全。”
她并不迷恋这铁令背后带来的权势,可它是师父厚重的寄托,是她对恩亲无尽的思念。四公主不停地抚摸着铁令,迟迟没有递出去。
“公主殿下!”德公公无奈又轻唤了一声。
终于,四公主缓缓地将铁令交了出去,柔软的心底又空了一块。
在回安居殿的路上,阿玖看到自家小公主眼眶红红的,国主也真是,没一句关心的话,一上来就直接收回了铁令,真是心疼自家公主,都是骨肉至亲,她怎么就这么不受国主疼爱呢!阿玖忍不住握住了四公主冰冷的手掌。
“阿玖别担心,我没事!父王说得没错,是我大意了!”历来只有官逼民反,哪有弱势百姓欺压上位者的。虽然此次就是这样的状况。老百姓亲眼看见她带兵硬闯庄园,更会认为这就是恃强凌弱,官逼民反。各中缘由,谁又分得清,又有谁愿意去分清。
四公主一路沉默地走着,刚跨入安居殿门槛时便有了主意,她边走边交代:“铁真,你带上我的令牌,骑快马去给郭县令带话,葫芦西农庄的案件涉及军中退役老兵,需交由兵部过审,兵部正式的通令随后就会抵达。”
走进殿内她再次回头低语,“另外让农庄的几位主事,亲自跟随押送犯事者进城,到了城门口后……”
随着明铁真快马加鞭奔赴葫芦县,四公主则带着阿玖去了周家,虽然贵为公主,但是朝廷之事她无权干涉,只能拜托周家代为周旋。
处理完事后,已经入夜,四公主回到安居殿,就被钱公公摁在椅子上,“你额头上的包再不处理,就准备顶着它参加及笄之礼吗?”说完,钱公公倒了一点药酒在手心上,摁着四公主的头就给她一顿搓。
“对对,几天后就是及笄之礼了!”阿玖一下激动起来。
“啊……痛,痛,轻点,啊……小老头你轻点,好痛……”四公主忍不住用手推开,开玩笑,很痛的好不好。
“阿玖你帮忙摁住她双手,不用点力,淤肿怎能散。”
为了几天后的及笄之礼,只能下狠手了,阿玖也加入了队伍,安居殿内不停地传出四公主又爱又恨的哀嚎声。
两天后,一队押送人马缓缓入城,范固国和几位主事,刚到城门,就都下了马车步行。
一群浩浩荡荡的押送队伍,在人群中尤为显眼,昆水城的百姓纷纷议论,“这犯得何事呀?都押到都城来审理了!”
“好像是葫芦西农庄刁民残害退役老兵的案子!”
“切,胳膊能拧得过大腿?”
“就是,听闻都被强行镇压下去了,也不知谁残害的谁!”
“诶?囚车上押的是农民吗?怎么看起来肥肥白白的,哪里像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农啊?”
人群嘈杂,沿路的百姓都跑出来凑热闹,当大家看到跟在囚车旁的老兵时,众人都不禁沉默了。老兵们大都黑瘦黑瘦的,而且蹩脚的蹩脚,断臂的断臂,头上脸上更是有不少刀疤,与身穿囚服却膘肥体壮的耕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明家老兵!”
“真的是明家军,只有明家才会安排伤残兵丁去照看农庄!”
昆水城百姓谁人不敬仰战神明承,认清状况后,百姓们开始捡起地上的石头,拿出家里的烂菜叶子,直接砸向了囚车上的犯人。
“混蛋,滚犊子!”
“去死吧!敢欺负我们明家老兵!”
闹哄哄的人流中,百姓正扔得起劲,其中有位衣着破烂的和尚,约莫四十来岁,顶着个晒得乌黑油亮的光头,背着个烂木筐,他更是激动得把隔壁青年竹篮里的烂菜叶一把夺了过来,一股脑儿的都扔了出去。
“你哪里来的狂躁和尚?敢抢我暗器啊!”
“阿弥陀佛,我佛亦疾恶如仇。”只见这光头和尚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却装模作样双手合十,一副我佛慈悲的模样,“贫僧是度刹寺行走和尚:方和!”
“贫僧刚从边塞归来,早已听闻尧泽城百姓时常称颂,四公主单枪匹马勇闯敌营查找战神下落的壮举,现在又碰上公主殿下当机立断,领骑兵震慑闹事者,为被欺辱的老兵讨回公道。一时激动犯了口孽,罪过罪过!”
“这群乌合之众也配我明家骑兵动手,简直是不自量力。”
“没错,恐怕骑兵一现身,他们就原地伏法了,用得着镇压吗?”
“对对……”
群情汹涌好不热闹。
方和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他托了托沉重的烂木箱,悄悄溜出了人群。
明铁真拉着马缰绳站在远处静静张望着,看民意正往好的方向引导,他不得不再次服气,四公主殿下这招眼见为实,用得实在是妙。
再说刚刚那位光头和尚方和,他回到了城外的度刹寺,换上了干净朴素的僧服,刚想出房门找吃的,一转身吓了一跳,“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儿呀?每次见你都像见到鬼一样!”
“佛门重地,哪来的鬼?”站在门口的人笑道,这人正是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宁昔。
“你比鬼恐怖多了!”方和没好气地说。
“没查到你想要的,十几年前的事了,如果你在宫里也查不到,那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方和边说边走进房间。他在烂木框内掏出一块用黑布包裹着的石头,递给了身后的人,“这个你拿好,重死了!”
方和递过石头后,摸着并不存在的头发凑近宁昔,神秘兮兮地说,“倒是有另外一个秘闻,你,可能感兴趣……”
“什么秘闻?”宁昔附耳凑近,方和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宁昔听完,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之人。
“千真万确!这可是我花重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我白花花的银子诶,真是心痛。”
“你多的是银子,花掉一点算是给自己减轻负担了。”宁昔信他才怪。
“这事你就当不知道!我有事,先走了!”宁昔拿起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我好歹办成了两件事,你至少请我吃只烤鸡吧!”方和追出门外。
“你一素和尚吃什么烤鸡?不怕佛祖怪罪?”
讨不到烤鸡,方和也不生气,“记得炼好了,给我做把防身的,我可不像韩先生那般武艺高强!”
“不给,你要兵器就去我府里拿,随你挑!”
“嘿,你这破孩子,我可比你年长二十几岁,都可以当你爹了,你别恃宠而骄啊!”
方和都还没说完,哪里还能见到宁昔身影,早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