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后，伤口愈合的差不多，林峰也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叶云汐没有来，她还是怕遇上王冬梅，每次来都会挑上班的时间。
出院当晚，老妈特地给林峰煮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但是，饭桌上，林峰却注意到父母亲俩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就连林雪这种，在吃饭的时候总要喳喳几句的，今晚都闭上了嘴巴。
林峰侧侧的问了几次，才知道，储州市无线电厂很快要并入江州省电子厂。
厂里流言四起，听说要下岗一大批人，只留下三分之一的骨干人员。
林建明虽然是老工人，还在车间担任副主任。
可是，这种中下层的管理岗更是重点优化对象。
父母便很担心，现在儿女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要是下岗那可是真要了命。
但在林峰的记忆里，这次合并并没有成功，最终江州省电子厂是自己去购地建厂的。
这次合并失败后，储州市无线电厂没过两年就破产了，工人们也都陆续下岗了。
林建明也只能四处打工，供养子女读书。
而在外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
高强度的工作，心情又郁郁寡欢。
几年后，林建明便因病去世了。
那时候的林峰正在魔都发传单，匆匆赶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个年代的父母，有病都是硬扛，直到最后积重难返。
林峰对这几年的记忆很深，可是这么个大厂的兼并重组，哪是他能影响得了的。
要是让老林去煮粉，他又可能拉不下这面子。
这该死的好强心。
……
第二天，林峰便来找陈云东。
陈云东母亲是无线电厂的办公室主任，消息会比较灵通。
俩人到陈云东母亲的办公室看了一眼，见她正在招待客人，也不好打搅，只好站在厂里办公楼的前坪闲聊。
其实，就连陈云东的母亲，这些日子也是提心吊胆的。
大家都还没有听说厂里有定下具体的方案。
而且陈云东对这些事情也不关心。
毕竟这个年纪，大人的事情便是大人的事情。
自己只关心玩，谈恋爱。
直到工作后，才能慢慢体会父母为了生活的艰难。
陈云东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了夏琪身上：“峰哥，那时候夏琪去看你，总是邀上我。”
“要不你约约她，我们一起出去玩……”
林峰并不太想和夏琪纠缠，便瞪了陈云东一眼：“你能不能别老盯着这棵歪脖子树，去看看别的女孩子，说不定有个眼瞎的就看上你了……”
陈云东脸皮也是厚的，笑嘻嘻的对林峰说：“那你给我介绍介绍……最好能像夏琪那样的……”
这时，办公楼走出来两个女人。
一个足有一米七高，另一个稍矮一些。
形容人美，通常说脸蛋，要不就说身材。
那个高挑的女人不仅五官很标致，身材也非常匀称协调。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边仿佛自带气场，眉目顾盼间，让人不敢直视。
这种女人，不用说脸蛋，也不用说身材，就是这种气势，再漂亮的女人站她旁边也黯然失色。
另一个女人虽然也算漂亮，波浪长发和凹凸有致的身材，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走到哪里也算美女。
但这样的女人站她身边，也被她遮得更是色彩全无。
林峰见这俩人很像刚才在陈云东母亲办公室那人，不免心思一动。
便对陈云东说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你不知道自己找么？”
“喏，前面就有两个，你去跟人家打个招呼，这不就认识了……”
要是王亚楼的话，死活没这个胆量。
陈云东却胆大多了，笑着便冲着两位女人招手道：“两位姐姐好！”
大长腿瞟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接着往前走。
另一个女人却慢下来了，笑着的回应：“小弟弟，有什么事啊？”
陈云东有些欠欠的指着林峰说道：“我哥说，他想请你们吃饭！”
要是以前，林峰高低也要给他几巴掌，现在却有些正中下怀。
那女人转头看向林峰：“真的？”
林峰正色点点头：“是啊！你们去吗？”
大长腿有些皱眉头：“岑岑，跟两个小孩开什么玩笑，走吧……”
叫岑岑的女人却笑嘻嘻的说道：“书雁，这有什么关系，他们俩估计就是这厂里子弟吧，我们随便聊聊，也能帮你多了解一下这个厂的情况。”
又对林峰说道：“去啊，有小弟弟请客为什么不去？”
林峰给了她一个白眼：“你那只眼睛看见小弟弟了，正儿八经的大男人，如假包换……”
叫岑岑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大男子汉，今天就麻烦你请客了……”
林峰也不多说，带着俩人就来到了自家店里。
“店里东西随便吃，都是我请……”
岑岑撇嘴道：“早知道你请我们吃粉，我们就不来了……”
林峰却笑着说道：“早知道你们真的来吃，我就不请了……”
“小屁孩，好像请我们吃饭还委屈你了吗？”
林峰见这女人说话爽快有趣，自己也逐渐放开了:“因为我们都还不认识啊，先自我介绍一下，人称无线电厂厂草……林峰！”
那女人抿着嘴笑道:“好个厂草，你们无线电厂看样子也不怎么样啊，我是省城江大秦若岑……”
一句话吓得林峰差点屁股坐地上去了。
这还没去江大呢，就先遇上了学校老师了。
秦若岑转头看向另一个女人，问道：“书雁，怎么样？在这吃吗？”
那女人却看了看价目牌，突然有些兴趣的说道：“天气热，正没什么胃口。这店里有凉面，倒是让我有点食欲，试试看吧。”
俩人便坐了下来，各点了一个凉拌面和一些凉菜。
下午这边店子事情比较少，唐娟和李春花都到旗舰店帮忙去了，这里只有一个后面招进来的中年妇女。
林峰听说秦若岑是江大老师，自己亲自去做了两份凉拌面和一些凉菜端了出来。
秦若岑便笑道：“你还蛮能干的嘛，还会做吃的，这店子是你们家开的吗？”
林峰则坐两人面前说道：“嗯咯，以后过来报本草名号，免单……”
陈云东在旁边半天没说话，这时候憋出一句:“哥，你不是报的就是江大吗?”
秦若岑抬头问道:“是吗？什么专业?”
林峰没办法，只能老实说道:“工商管理，你呢，是教什么课程的？”
秦若岑神秘兮兮的一笑:“你到学校就知道了……”
林峰看到她那有些坏坏的笑意，屁股一紧，只好拍拍马屁试试水:“看样子以后得靠岑岑老师多关照了！”
“什么岑岑老师，我姓秦……”
“秦老师叫出来就显老了嘛，看你这么年轻，比我应该也大不了一两岁……”
秦若岑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秦若岑不时还问问关于无线电厂的事情，不过问的都是一些基本情况。
比如总共有多少人，现在上班怎么样，工资有多少之类。
那个叫书雁的女人则一直冷冰冰的，没怎么说话，吃完面条才抬起头突然问道：“你父亲他们有多久没发工资了？”
林峰一听，本来还笑着的脸也收敛了起来了。
这种事情，又在这个时期，应该是比较敏感的。
想了想，才答道：“这个我可不太清楚，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回家问问再告诉你！”
那女人深深的看了林峰一眼，还真留了个名字和手机号码下来。
江书雁，很有些书卷气的名字。
90开头的手机号码。
这时候的手机还是砖头一样大小的模拟机，要一万左右一台，一般人还真没有。
说着话，她那手机就响了。
“嗯，张主任，你好……我们已经吃过了……不用客气……等下你过来吗？可以，我们到宾馆见个面吧……”
林峰原以为这女人是对自己不在意，所以表情冰冷。
谁知她接电话的时候神情更冷，雪白娇嫩的脸上就看不到一丝感情色彩。
心里不禁暗自咂舌，这是千年寒冰化的么？
江书雁接完电话，便说要回去。
秦若岑笑眯眯的和林峰告别，走之前还付了钱。
林峰也不客气的收下了。
陈云东这时候才挨过来:“哥，你留她电话干嘛？”
林峰白了他一眼:“认识女人不留电话，那留什么，把她们衣服留下么……”
“峰哥，你真牛逼，学校的老师你也敢开玩笑……”
“老师怎么了，杨过还把他师父娶了呢……”
林峰一边和陈云东磨着嘴皮子，眼睛却看向了外面。
江书雁她们住的宾馆离店里不远，远远就可以看到两人走进那宾馆大门。
…………
两人回到宾馆，秦若岑便问道：“怎么了？等下有人过来吗？”
江书雁撇嘴道：“无线电厂的财务主任张淑英要过来……”
秦若岑不禁皱眉道：“这都晚上了，她过来干什么？”
“无线电厂并入电子厂，说是合并，毕竟他们比我们低半级，也可以说是我们吞并他们。自然上下都人心浮动，想来探探风声呗……”
“书雁，你刚来江州省电子厂没多久，就碰上这个事情，真不走运……”
“其实不能说碰上，领导安排我过来也就是因为合并的事情，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财务和管理规范化……”
江书雁并没有说，其实她也算是自己申请过来的。
她在京城长大，祖籍却也是江州省人。
从小在四合院长大，父母又常年在外工作，一年下来，一家人聚少离多。
看着别的孩子每天有父母的陪伴，她心里也多少有些落寞。
于是，性格便越来越孤僻。
时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其他小孩玩耍打闹，也不参与，也不说话。
小时，还很期待父母回家。
慢慢长大了，那种期待感也越来越淡。
于是，习惯了一人独处，看日升日落，门前的枫叶由绿变黄，来年再生新芽。
她并不喜欢化妆，每天只是睡前护理一下皮肤，擦擦体乳之类。
出门前，也是只做下护肤，基本也就近乎素面朝天了。
没有化妆，完美的五官在冷白色皮肤的对比下缺少立体感，并不那么显眼。
倒是冰冷的气场更为强大了。
在大学期间，也有男生表示过好感，可没有一个人能在她那强大的气场下保持自若。
而她，也安静的守着心中那片湖水，平静的如一面镜子。
时间长了，有些担心自己过于冷漠。
于是，她选择来到江州省。
因为这里的乡音，可以让她想起早已过世的爷爷奶奶，还有那个一直陪伴自己到大学的保姆阿姨。
让自己感觉到这个世界，不再那么陌生。
到了江州省城雁城后，又联络上了曾经的大学闺蜜秦若岑，一个江州女孩，性格和她截然相反，热情又喜欢交际。
她是江书雁大学四年时光里唯一朋友。
江书雁常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同她来往，可能也是秦若岑那口江州的乡音让她觉得熟悉吧。
但工作却没有那么顺利了。
江书雁毕业后就在大型企业里做财务方面的工作，还去港城进修了一年，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了。
不仅财务方面的能力出众，和国内外很多金融机构也熟悉。
当然，其中也有她母亲在金融机构工作多年的原因。
但是，她却低估了江州省电子厂严峻的现实情况。
厂里主要生产雁水牌电视机，八十年代厂里红火得不行，进入九十年代中期后，市场竞争加剧，厂里便逐步走了下坡路。
只有厂里的拳头产品，21寸彩色电视的销售还好。
厂里逐渐统一意见，需要扩产来提高产能和降低成本。
而扩产，又有两种意见，一是合并储州无线电厂，二是自己新建厂房。
江州省电子厂的主管领导便看中了她的财务管理和金融方面的能力，想办法把她调了过来担任分管财务的副总。
年纪轻轻就安排在这个关键岗位上，众人不说话，只是都在冷眼看着这个姑娘能搞出什么名堂。
只要自己一步没走好，便只能灰溜溜的独自返回京城。
可她也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从没想过知难而退。
……
过了一会，张淑英带着一个中年妇女过来了。
进门就热情的打着招呼：“江总，你来储州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安排接待一下！”
要是别人，见人打招呼，脸上怎么也要挤点笑容出来。
但江书雁依然面如止水，淡淡的说道：“不必麻烦了，我这次来也不是正式谈什么事情，只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为后面的工作做些准备。”
张淑英心里有些不快，毕竟自己也是五十左右的人了，在厂里也鲜有几个人能给她脸色。
江书雁却根本没在意这些，闲聊得两句就直接说道：“你交过来的三个报表我也看了，不过里面很多项目有疑问啊……比如在建工程、长期应收款、其他应付款等等……”
张淑英脸色也变了，支支吾吾的说道：“有些历史遗留的问题，不过数目都是准确的！”
江书雁冷笑一声：“准确吗？在建工程有多少是烂尾项目？长期应收款有多少是长年呆账？其他应付款里面有多少是职工的医疗费用报销，有多少是招待费，你能给我一个明细吗？”
张淑英没想到江书雁语锋这么凌厉，一时竟没了话应对。
旁边那个中年妇女陪笑着搭话道：“江总，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张主任，有些账目的处理，她也要听领导的意思。”
初初一听这话似乎没有问题，其实里面毛病可大了。
第一是把张淑英推到了厂长那条战壕里去了，第二是把张淑英作为一个财务主管的原则性搞没了。
偏偏张淑英还没法申辩，这些都是标准的越描越黑的事件。
江书雁冷冷的看了这中年妇女一眼。
她连忙自我介绍道：“我是财务副主任袁芳……”
江书雁这才微微点头。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竟然压得两个四五十岁的老油条抬不起头来。
“工作总有压力，但是不能因为有压力就做一个稀里糊涂的账出来吧？”
江书雁轻轻的把这句话扔出来了，
房间里的气氛就更加冰冷了。
张淑英触了一鼻子灰，只能尴尬的允诺回去理清账目，匆匆的就告别了。
等她们走了，秦若岑才说道：“雁姐，你对下级这么严厉的吗？就不怕她们在下面捣鬼？”
“大家一团和气，她们就会以为你好欺负，在下面胡作非为。先给她们一点压力，再适当宽松，她们才会感激你！”
“而且，我以后肯定要对财务动刀的，先让她们紧张起来也好！”
江书雁平静的娓娓道来。
秦若岑却咂舌说道：“唉，管人真的是一件难事，还是我们学校管理学生简单一些……”
“谁说不是呢，就这么两个人，每人都带着几个心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