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将六十二斤镔铁禅杖\"当啷\"一声倚在殿前石阶,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他整了整直裰,对着三世佛金身像三跪九叩,额间沾满蒲团积灰也浑不在意。
一旁的小和尚又合十问道:
“大师是要论经,还是要用膳?”
挂单的和尚有个规矩,一般都会去和本寺的和尚谈论佛法。
鲁智深腹中雷鸣乍起,黝黑面皮涨得通红,摸着光头讪笑道:
“洒家一口气行了几十里路,肚中有些饿了。
还请小师父送上酒……送上斋饭;
让洒家先吃喝一点再说。”
他喉头滚动,硬生生将“酒肉”二字咽回肚里。
小和尚再次虚手一引道:
“大师这边请……”
小和尚引着鲁智深向斋堂走去……
玉林寺清香袅袅的方丈室内;
主持方丈正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指尖缓缓拨动迦南念珠。
他的对面同样盘膝而坐着一个年轻书生打扮的人。
老方丈相貌清瘦,双目炯炯,胸前白眉白须低垂如雪瀑。
他双手合十向面前年轻人轻笑道:
“许施主,你看窗外池中红莲可是红色的么?”
那年轻人转头向外看了一眼,同样轻笑道:
“方丈着相了;
红花本无自性,亦无颜色。
色相皆空,所谓红色不过是人心妄念的投射。”
“阿弥陀佛……”
方丈得意地一摇头道:
“许施主中计了,你我眼中根本就没有“花”!
这花不过一个幻象而已;
正所谓无我无它,无相无幻……”
“呵呵……
错的应该是老方丈。
根本不存在“我中计”这种事,因为“我”根本不存在。
所谓的“我”,这是意识中对天地产生分别心的一种误解。
不存在一个和自然分别的、独立存在的“我”。“我”也是一个幻象。
那么,既然老方丈说无我无它了,那也就不存在“我中计”一说了。”
“哈哈哈……”
老方丈抚须大笑道:
“许施主禅理高深,老衲佩服。
若是许施主愿意出家,定然会成为大德高僧。”
“嘿嘿……”
那年轻文士跟着咧嘴一笑道:
“老方丈就莫要动心思了。
在下红尘未了,红颜美酒尚在心头。
这人间的花花世界还没有享受够,怎会遁入空门?”
老方丈苦笑一声道:
“许施主都能放弃曾经的武状元,怎又放弃不了这一介布衣?
只要你愿意出家,老衲愿意将主持方丈之位相赠。”
年轻文士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不干,不干……”
他嬉笑着摆手,眉宇间狡黠未褪,又带着出三分江湖气拒绝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刚辩经的睿智?
分明就是一个井市无赖的模样。
老方丈再次苦笑道:
“刚刚和许施主辩论,已经忘记了膳食时间。
若是许施主不嫌我玉林寺清汤寡水,不如和老衲一起用膳如何?”
“嘿嘿,你还知道你们这是清汤寡水啊?
刚刚你都说出无我的境界了,怎么还改不了吃素的规矩?”
听了年轻文士的抱怨,老方丈充耳不闻地赶紧向外走去……
门口小沙弥看到方丈出来,急忙合十躬身道:
“方丈要用膳么?弟子这就命人送上……”
“罢了!”
老方丈一摆手道:
“你去忙吧!老衲带着许施主四处走走。”
等小沙弥退下,方丈和那年轻文士信步向膳堂走去……
“嗯嗯,好吃,好吃!
劳烦小师父再添上一碗。”
萦绕着檀香混着糙米气息的膳堂内,斜阳透过格窗洒在粗木长案上。
鲁智深正风卷残云地扒着碗里的饭。
他面前摆着几个空荡荡的盘子,还摞着几个粗瓷大碗。
旁边围了一圈目瞪口呆的僧人。
他们都被鲁智深的饭量给惊呆了。
“发生了何事?”
踏进门槛的老方丈看到围成一圈人,不由得白眉一竖。
“弟子见过方丈……”
围观的僧人看到方丈进来,急忙齐齐躬身合十。
老方丈这时候也看到了还在扒饭的鲁智深。
接待鲁智深的小和尚快步走了过来,向老方丈低声说了几句。
“阿弥陀佛。
原来是五台山上的高僧前来。
老衲有礼了……”
鲁智深赶紧用袖子一抹嘴,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
他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道:
“洒家五台山文殊院鲁智深,拜见主持方丈……”
老方丈仔细看了看鲁智深的相貌,又暗暗一皱眉。
这挂单的僧人一脸凶厉,身上杀机缭绕,倒是像几分怒目金刚。
他也向鲁智深双手合十,微微稽首道:
“原来是鲁大师,老衲有失远迎。
大师远道而来,一路观尽名山大川,料想佛法高深。
不知大人可否为我寺弟子讲经?”
鲁智深脸色一红,再次躬身道:
“洒家乃是粗鲁之人,只知吃饭睡觉,实在是不懂经文……”
“哈哈哈……”
老方丈身后的年轻文士偷眼打量这魁伟和尚。
只见这和尚面如铁铸,虬髯戟张,倒似佛经里走出的金刚力士 。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位大师客气了。
在下看大师英武不凡,应该是有武艺在身吧?
佛主有曰:佛法高深,修行之路有千条。
凡成大道者;
有睡罗汉,有苦头陀,有手段凌厉的降龙伏虎罗汉,更有诛魔之怒目金刚。
大师不知走的那条大道?”
鲁智深拍拍光头道:
“要是这么说的话。
那洒家就是不忌口舌之欲,杀尽天下之不义,斩尽天下之不仁的怒金刚……”
那年轻文士拊掌一笑道:
“好……
好一个荡魔怒金刚!”
方丈让开一步,指着年轻文士向鲁智深介绍道:
“这位施主乃是我大名府隐士许贯忠。
其虽年纪轻轻,却道佛法高深。
许施主不仅深谙佛法,他兵法、武艺、谋略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晓。
更是精通契丹、女真、吐蕃等语言。
端是文武双全……”
鲁智深听了,爽朗一笑道:
“唉呀,原来是许先生!
失敬失敬……”
许贯忠暗暗瞥了一眼旁边的禅杖,向着鲁智深一拱手道:
“大师可曾吃饱?
若是没有吃饱,可与我们共同用膳!”
鲁智深咧嘴一笑道:
“那感情好!洒家还能吃两碗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