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依旧穿着太子龙袍的新皇帝常洛,惊得从龙椅上站起,脸上困意全无,脸色煞白,惊恐地望着殿外,语无伦次地大喊道:
“快,快去,去东华门,请英国公来,来护驾。”
众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是面露忧色。
金阁老和张阁老对视一眼,急忙出列道:
“陛下莫慌,福王既称奉旨勤王,或许并无反意。当务之急,应先派人前去询问清楚。”
常洛慌乱地点头道:“对,对,那,你去,对,你去,三弟很好说话的,平日就是贪些财货,你去问他,想要多少钱,才,才会退兵,要多少钱,我,朕都给,都给。”
金阁老见这位新皇帝在连番受刺激下,完全没了当太子时的沉稳和知礼,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徐时行和萧元驭愿意推其上位的原因,这种听话又无担当的性格,在有强臣在朝的朝堂上可为史书上的贤君。
可一旦遇到如今日这般骤然而起的兵祸,便是如此不堪重负,让他这位刚接任的内阁首辅倍感心焦。
“金阁老,你在这里主持大局,还是老夫去吧。”
张阁老对于太子惊慌失措地举止也是倍感失望,摇头叹息一声,向金阁老拱手告之一声,便由着一名小太监带路,急步向宫外走。
“阁老,下官愿随你同去。”便在这时,一个年轻声音陡然自身后追来。
张阁老回头,见是萧阁老那个外孙,如今的吏部考功司主事陈规,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埋头急走。
陈规快步追上,低声道:“下官猜测这都是家中那位三弟暗中挑唆而起的,阁老若有机会,需将那逆子斩了,才能免去灾祸…”
他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埋头急走的张阁老突然停步,骤然转身,脸色严肃地来不及停步而手脚慌乱的陈规,警告道:
“你们陈家的事,是你们陈家的事。
老夫既不会关心你如何唆使的太子动用监国大印,救你外祖父之事;更不会关心那个小子如何挑唆福王,行此谋逆不轨之事。
老夫只管大郑江山存续,以报君恩,你们兄弟如何斗法是你们的事,但大郑不能乱,大郑百姓不可经历刀兵之祸,这是底线。
你若再聒噪,现在便可以回去。”
陈规心下一凛,当即拱手告罪。
与此同时,宫门外,福王端坐高头骏马上,神色冷峻,目含神光,身后三千虎贲之军整齐排列,气势逼人。
“孤还从未如此仔细仰望过宫城,今日方知宫城之雄伟壮观。”
他的右边魏忠贤,绯袍玉带,趾高气昂,意气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领军统帅。
听到福王的感叹,他适时送上马屁,“雄城当配雄主,只有像殿下这样的雄主,君临天下,才是众望所归。”
福王胖脸上只是露出一抹轻笑,什么话也没说。
魏忠贤一句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眼神游移不定中,瞟向了福王左边不说话的唐辰。
此时的唐辰依旧一身昨晚没来得及换的布衣,清清爽爽,干干瘦瘦。
只是他太瘦,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如同大马上面坐了一个猴似的,没一点形象可言,还不如魏太监有气势。
见魏太监投来求助目光,唐辰笑笑,低声对福王耳语,道:
“殿下,差不多可以了!”
福王点了点头,忽一抬手,大喝一声:
“三军缟素,右臂白带。”
呼啦一声,转瞬间整齐列阵的三千大军,人人右臂绑上一条白布条。
同时两杆以白布做成的大旗被竖了起来。
两杆白底大旗上,分别手写着硕大黑色毛笔字:
昊天不公,三军缟素。
奉旨勤王,吊民伐罪。
福王挪动一下身体,自马上下来,向前走了三步,惊的宫门守卫,一阵手忙脚乱,弓弦震荡。
然而福王三步而止,突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儿臣来晚了,父皇,他们说你驾崩了,儿臣不信,儿臣昨天还喂你吃樱桃呢,儿臣还没见你最后一面呢,父皇啊…。”
其他人跟着下马跪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魏忠贤,仓皇跪在福王脚跟处,转瞬哭的比福王还大声。
“皇上啊,福王殿下来看您了,福王听闻您出事,从昨晚到现在,茶饭不思,都饿瘦了。
皇上啊,朝里有坏人啊,他们都不让福王殿下去看您啊。
皇上啊,你睁开眼看看吧,他们都欺负您最疼爱的儿子呢。
皇上啊…”
一阵抢白,不知道还以为死的是魏太监的亲爹。
三军齐跪,止戈为悼,呜呼哀哉之声,配以雷鼓,震肃横列,惊的宫门守卫心肝俱颤。
东华门外震天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午门前的哭声却是震荡开来。
如此不见刀戈的声响,有时比刀戈声更加夺人心魄。
宫门守将听得头皮发麻,以前福王进出时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没心没肺的模样,怎么转眼会变得如此难缠。
没见哭声一起,众多守卫面面相觑中,不知不觉放下手中的兵器,面露悲戚之色。
他现在很后悔英国公点兵去支援东华门时,他退缩了,早知福王来这么一出,他还不如跟隆王卫真刀真枪打一场。
就在这时,有禁卫兵上来禀报,张阁老到了,要他开宫门。
守将才不管开了午门,福王会不会趁机带人冲进来,既然有更大的官让他开,他就开。
一声令下,午门应声而开。
张阁老出得宫来,看到跪地痛哭的福王等人,心中暗叹好一个哭灵戏码,这下子福王玩世不恭的风评要彻底逆转了。
他强装镇定,高声道:
“福王殿下,先帝大行乃天下之哀,然殿下如此兴师动众,口称奉旨勤王,不知奉的是何旨意?”
福王哭声戛然而止,没有起身,而是瞥了跪在他左后侧的唐辰一眼。
唐辰会意,起身与魏忠贤一同迎了上去。
无视掉跟在张阁老身后的陈规,唐辰先对张阁老拱手作揖,礼数十分周全,“见过阁老,殿下心生悲切,难以自抑,便由小可代为回答阁老垂询。”
说着,将王振遗落的那道圣旨,交还给张阁老。
魏忠贤就佩服唐辰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福王明明啥事没有,只是跪在那里,谁都看得见,他愣是说的福王好似悲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似的。
不过在场的四人,都没人去关心福王是真悲痛还是假悲痛。
张阁老匆匆扫了一眼那道新皇圣旨,虽然不知明明是颁给兵马司的,怎么就到了福王手上,可他作为官场老人,只是看了一眼,跪在福王身后的那些兵马司官兵,心知内城九门定然已经被福王彻底掌控。
这一手,可比隆王傻乎乎地冲击东华门入宫抢皇位来的阴狠。
掌控九门等于捏住满朝文武的命脉, 福王什么都不用做,关着城门便是饿,也能将满朝文武全饿死。
他看了一眼眼前装的比谁都像忠臣孝子的少年,开门见山道:
“兵不能入宫,福王殿下可进宫面见贵妃娘娘,如何?”
唐辰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在徐萧掌权时的透明阁老,什么话都没说。
魏忠贤却是忍不住说道:“若是这般,咱家自己便带着殿下入宫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阁老哄自家孙子哄习惯了,拿福王也当成你家孙子了不成?”
“你待怎样?”张阁老恼怒阉竖插嘴,可现在他还真不好发怒,只是瞪着唐辰咬牙道,“大位已定,便是要了老夫的脑袋,也改变不了,难不成尔等要唆使福王弑君夺位不成?”
唐辰微微一笑道:“先皇远去,国无长君必生祸患,然太子仁弱,当配以太弟辅佐,阁老以为对否?”
陈规听得两眼一突,先张阁老出声斥责道:
“陈辰,你个孽子,心何其歹毒,太祖定续,大位向来父死子继,何有兄终弟及之说?你这是奸佞祸国之言,人人当诛之。”
唐辰不理会他,而是转头对魏忠贤道:
“陈大人赤诚为国,以后陈大人家的人出入内城当收百倍入城税,才能全其忠心。”
魏忠贤嬉笑一声,“那是自然。”
“你——”
陈规怒指着唐辰,一句粗话尚未骂出,唐辰则是豁然转身,指着崔巍高耸的宫门,大声道:
“从今以后,这四九城内,福王的规矩就是规矩!
你们听也好,不听也罢。
我这是通知,不是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