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挂在宫门一角的素纱宫灯,散发着昏黄灯光,恍若飘荡的萤火。
值更的五名小宫女捧着掐丝珐琅彩的手炉,低着头从宫灯下走过,摇曳地萤火映衬下,忽大忽小的五条背影,仿佛是狰狞可怖怪物伸出的诡异触手。
东暖阁明黄绡纱后的烛火已经熄灭,五名宫女云履踏上白玉石阶时,一名走在中间的胆小宫女忍不住小声道:
“姐姐,我怕!”
“不用怕,我们杀了昏君,是替天行道。不杀了他,他就会抽取我们的癸水炼丹,癸水失多了,死的就是我们,听说上次光是炼成那十枚红丸,就死了二百多姐妹。”
“是啊,我也听说了,还听说阴气被抽干后,尸首都不成人样了。”
“嘘,噤声,王公公被皇后娘娘唤走了,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今日,明天就要开炉了,到时候我们都得死,都动作快点。”
角楼传来二更鼓,沉闷的鼓声掩盖宫门推门吱嘎声。
今日的东暖阁格外的安静,往昔明良帝仅是处理奏折,都能到这个时间点,如今政务交予太子,他倒也能早早睡下。
有值夜的尚宫验看过宫女们的腰牌后,便将她们放了进来,临了还叮嘱道:
“换香的时候,动作轻些,若弄出动静,惊扰了陛下,仔细你们的皮。”
五名小宫女唯唯诺诺应下,待那位值夜尚宫转身离去后,那名胆小的宫女忍不住打了一个惊嗝。
嗝声在寂静的东暖阁宛如惊雷,吓的五人同时屏住呼吸,扭头望向龙榻之上那团如山峦重叠的大胖皇帝。
见大胖皇帝没有反应,几名小宫女才小心翼翼地舒出一口气。
其他四名宫女狠狠瞪了那名胆小的宫女一眼,手脚麻利的开始分头行动。
有人小心翼翼翻找出平日用来绑围帐的黄绫绸子;
有人轻手轻脚地自怀中取出准备好的缎子,绑住大胖皇帝的手脚;
有人更换上特制的安神迷香。
独留下那名胆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矗立在房中,不知所措。
“还不快过来!”有小姐妹低喝一声,那胆小宫女才慌慌张张地向龙榻摸去。
只是笨手笨脚的她,一个不注意不知撞倒了什么,发出哐当的金属撞地声。
巨大的声响,犹如旱天惊雷。
顿时惊醒卧床的明良帝,一声呵斥,虽只是含糊不清,却依旧龙威浩荡,惊的五名小宫女手脚发软的险些瘫倒。
黑暗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姐妹们拼了,快动手,杀昏君了!”
这一声令下,四个小姐妹齐声用力,“嘿呀”一声,缠绕在明良帝脖颈上的黄绫绸子,霎时一紧。
明良帝立时只能发出“嗬嗬”声,生死危机下,他想要抬手扯下脖颈上的绸子,可手脚又莫名被绑住,使得他只能来回摆动脑袋,试图挣脱束缚。
“使劲,都别松手啊!”
没有灯火的东暖阁中,唯留下几名小宫女的剧烈喘息声,以及那憋在喉咙里发不出的咯咯声。
坤宁宫,西暖阁。
背靠在团凤川锦靠枕上的苏皇后揉着眉心,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么说来,取癸水炼丹的事是子虚乌有咯?”
躬身立在堂下的王宝,忙应了声:
“是,娘娘您刚刚也看了红丸配方,根本没有癸水一说,奴才也不知那个脏心烂肺的传出这么一句谣言,害的娘娘如此担心。”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苏皇后叹了口气道,“下午突然听到这么一事,闹得人心惶惶的,本宫又没法向陛下询问,只能招来你问询一二。”
“是奴才考虑不周,累的娘娘您操心了。”王宝小心翼翼地将红丸配方的药签重新收回怀中,陪着小心应和道。
苏皇后“嗯”了一声,“这解了心里疑惑,明日本宫便着人好好查查这流言从何而来,真是岂有此理,如今本就多事之秋,却总是不消停,这皇上身体的事,还是多劳烦公公你费心。”
“奴才应该的。”王宝内心焦急着明良帝的身体,若不是苏皇后强召,他真不愿意过来。
“天色也不早了,公公跪安吧。”苏皇后揉了揉太阳穴,以袖遮面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奴才告退。”忧心明良帝没人照顾的王宝,没多说一句废话,磕了头便匆匆退下。
只是等他出了坤宁宫,忽听的一抹混着断续,又夹杂着几分凄凉的埙声,突然自乾清宫的方向传出。
与此同时,西北角最远的一处无人居住的冷宫,忽然火光大作,炽烈的火光裹挟着灰烟直冲云霄。
东华门的方向顿时喧嚣之声传出,仿若千军叫门。
王宝脸色大变,大叫一声“不好”,拔腿向着乾清宫方向急奔。
与此同时,位于南池子大街的福王别院,负责了望皇宫动静的石勇,望见那团冲天而起的火光,眼睛突地一亮,霍地起身跳下角亭,箭步疾冲银安殿。
只是尚未靠近大殿,守在殿外的韩五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横身挡住他的去路。
石勇顿时急了,“你干什么?我有急事禀报。”
“卸了腰上的刀,再进也来得及。”韩五寸步不让。
“你。”石勇气的哼了一声,将腰间佩刀摘下甩手扔到他怀中,推门就闯了进去。
只是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就被一人撞了出来。
殿内立时传来“哎哟”一声惨叫,紧接着骂骂咧咧的数落声便传将出来:
“你个小兔崽子,你要撞死你爷爷我呀,怎么在捉刀卫里锻炼一年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石勇大小伙子,壮的跟牛犊子似的,撞一下根本没事,跳将起来,便嚷道:
“公公,宫里出事了。”
听到这话,殿门里的痛呼声顿如被掐了脖子的兔子,猛地一停。
黑影中立时凸出一张面白无须的阴柔脸,“出事了?哪里出事了?说清楚。”
只是这张脸刚露了一个外部轮廓,一只小胖手忽地斜插出来,将他一把又摁了回去。
紧接着,身着团龙绯袍,头戴赤金束发冠的福王,龙行虎步跨出银安殿。
突然见到完全没有休息的福王,负责守卫的韩五和石勇齐齐一愣。
而更让他们惊愕地是福王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只是望了一眼西北红透的半个天空,对着他们便大声发出号令:
“传本王谕旨,捉刀卫三百人集结,随本王进宫,勤王护驾。”
韩五和石勇下意识地躬身听命,“是!”
随着一声令下,原本安静的福王别院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沸腾起来。
场面虽然喧闹,但却井然有序。
可就在如此热血沸腾下,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自福王身后传来:
“不是,只是说了一句谣言,真就成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回答他的是别院以北的方向,仿佛烧穿京城半个天空的炽烈火光,隔着金带河,他们依稀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过来的烟火缭绕味。
“殿下,唐先生真比话本里神人还神啊!”
从福王阴影中走出来的魏忠贤,望着冲天火光,由衷赞叹道。
熊熊火光如张牙舞爪的巨兽,映衬得他和福王二人白皙脸庞如晚霞般彤红。
与魏忠贤激动得浑身颤抖形成鲜明对比,胖胖的福王却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定力,宛如一座激流中拔地而起的山岳。
他望了一会儿火光后,冷声问道:
“唐先生人呢?如此大的动静,为何还不来本王身前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