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渊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还回荡在空旷的偏殿之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李秀宁瘫软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许久,她才缓缓撑起身子。
目光落在不远处宫女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上。
雪白的宣纸,乌黑的墨锭,精致的狼毫笔……
这一切,都像是无声的嘲讽。
她曾用这双手,挽弓射雕。
如今,却要用它,写下一封屈辱的求和信。
泪水,再次决堤。
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碎成点点水花。
她走到案前,颤抖着手,拿起那支沉重的笔。
墨,早已研好。
散发着淡淡的、清苦的香气。
可这香气,却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悬腕,提笔。
笔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头刻下一刀。
“爹爹亲启……”
简单的四个字,耗尽了她仿佛一生的力气。
泪珠,啪嗒一声,滴落在“爹爹”二字上,迅速晕开一团墨迹。
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她胡乱地用袖口擦去泪水,继续写下去。
笔尖在纸上艰难地移动着。
她写了自己当初如何不自量力,妄图潜入洛阳附近,意欲说服那传说中勇猛无双的李存孝归顺李……
却不料,行踪暴露,反落入君墨渊之手。
这是她的“自作聪明”,是她的“咎由自取”。
她在信中,将一切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女儿不孝,误中奸计,身陷囹圄……”
然后,是最艰难的部分。
她停下笔,手抖得厉害。
腹中那微弱的存在感,此刻却异常清晰。
那是耻辱的印记,是恶魔的血脉……
却也是,她如今唯一的护身符,是她与父亲、与家族联系的、扭曲的纽带。
“……更无颜面提及,女儿已……已非完璧之身,且……珠胎暗结……”
写到这里,她几乎要将手中的笔杆捏碎!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头的恨意与屈辱,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她不能停。
她必须写下去。
“君墨渊……此人雄才大略,却又心狠手辣,绝非良善之辈。”
“洛阳兵精粮足,更有十万新兵操练,其势已成,锐不可当。”
“爹爹……万万不可与其为敌!”
“万万不可因女儿一人,而置李家基业于险境!”
“女儿如今……尚能苟活,君墨渊……暂不伤我性命……”
“只求爹爹……以大局为重,切勿……切勿派人前来!”
“女儿……安好,勿念……”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泣不成声,字迹潦草,墨痕深浅不一,浸透了斑斑泪痕。
放下笔,她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伏在案上,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良久,她才勉强支撑起身体,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
没有封蜡。
她知道,这封信,君墨渊一定会看。
她走到殿门前。
那两名卫士,依旧如铁塔般伫立,面无表情。
仿佛刚才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李秀宁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封浸透了血泪和屈辱的书信,递了过去。
其中一名卫士,面无表情地接过信。
甚至没有看李秀宁一眼。
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不敢有丝毫耽搁。
这可是关系到大王子嗣和未来天下格局的大事!
……
紫宸殿内。
君墨渊正端坐于龙椅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士快步入殿,单膝跪地,双手将书信高高呈上。
“启禀大王,李氏女已将书信写好。”
君墨渊眼皮微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呈上来。”
卫士恭敬地将信递上。
君墨渊接过信,并未立刻拆开,而是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目光扫过殿下侍立的一道黑影。
那人一身黑衣,气息冰冷,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正是君墨渊最信任的心腹,冷夜。
“冷夜。”
君墨渊淡淡开口。
“属下在。”
冷夜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
君墨渊随手将信抛了过去。
“派最可靠的人,立刻将此信送往太原。”
“务必,亲手交到李渊手中。”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冷夜接过信,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殿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君墨渊看着冷夜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李渊……
收到这封信,你会作何感想呢?
是会为了女儿忍气吞声?
还是会怒发冲冠,与本王不死不休?
呵呵……
本王,拭目以待。
……
数日后,太原,唐王府。
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李渊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攥着一封信纸。
那信纸,因为主人的愤怒,已经变得褶皱不堪。
李建成和李世民,分立左右,皆是面色沉重,眉头紧锁。
“混账!!”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李渊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这个逆女!真是混账!!”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信纸,破口大骂:
“自作聪明!!”
“谁让她自作主张跑去招惹什么李存孝的?!”
“现在好了!落到君墨渊那个魔头手里了!”
李渊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个蠢货!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李建成连忙上前一步,劝道:
“父亲息怒,三妹她……她恐怕也是为了我李家……”
“为了李家?!”
李渊猛地打断他,声音更加愤怒:
“为了李家,就能如此胡闹吗?!”
“为了李家,就能把自己送到反贼的床上去吗?!”
他猛地将信纸摔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指着:
“你们看看!看看她写的是什么!”
“珠胎暗结……她……她竟然怀了那个孽种!!”
“孽种啊!!”
李渊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耻辱。
那可是他最疼爱的三女儿啊!
如今,却……却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还怀了仇敌的骨肉!
李世民弯腰捡起信纸,快速扫视了一遍,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信中,女儿的哀求和警告,字字泣血。
“父亲……三妹信中所言,君墨渊势大,不可力敌……”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
“她还劝我们以大局为重?!”
李渊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个阶下之囚,还敢教训起老夫来了?!”
“难道要老夫眼睁睁看着她受辱,看着她给那反贼生孩子吗?!”
“这……这让为父的脸往哪里搁?!让我李家的脸往哪里搁?!”
李渊捶着胸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君墨渊……好狠!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家书。
这是一封赤裸裸的威胁信!
是用他女儿的清白、性命,以及她腹中那未出世的“孽种”,来要挟他李渊,要挟整个李家!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代枭雄李渊,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
打?
君墨渊兵强马壮,洛阳坚城,贸然进攻,胜算不大,反而可能激怒对方,害了女儿性命。
不打?
难道就任由女儿在贼巢受苦?任由李家蒙受这等耻辱?
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孙流着仇人的血脉降生?
李渊只觉得心如刀绞,眼前阵阵发黑。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李渊粗重的喘息声,和那封散落在地上的、浸透了血泪和屈辱的书信,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