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忠敏将自个儿摘了个干净。
王公公么,倒是认得爽快。
就是眼下,这王公公估摸着是难逃一死了,就是关于要怎么处置姜忠敏,是否要继续用刑追问,还是就此定论,是个问题。
年世兰歪着头想了想。
不宜再追查了。
上回,她想养温宜,皇上和皇后那儿,可是连太后都给搬出来了呢。
可见,哪怕这次姜忠敏嘴里真吐出些什么关于皇后的不利的话,皇上那儿,也必定不会严惩皇后。
事关后宫颜面呢。
这种事,可不一定会让皇后伤筋动骨。
还不如就此打住,让皇上晓得自己“贤惠”的同时,再狠狠地给皇后记上一笔账,以后一并发作了才好。
不过……
年世兰又想了想。
能直击皇后性命,能动摇她的根基,让她从那个位置上下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与皇后斗了这么久,她可真的要好好想想了。
思索良久。
年世兰看着恭恭敬敬站着等待她回复的小夏子,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本宫知道了。”
“王公公,以及他的内应,杖毙!”
“至于姜忠敏么,你回去让你师傅将供词整理一番,呈送到皇上那儿吧,问问皇上想要如何处置。”
小夏子颔首,恭恭敬敬离开了。
他一走,颂芝关上门,就有些不乐意了,回到年世兰身边,撇撇嘴,道:“这次的事情,摆明了就是皇后在背后捣鬼。”
“也真是可怜了惠嫔,好端端的摔了一跤早产。娘娘,这么好的机会,咱们真的不再审问一下姜忠敏,要他咬出皇后来么?”
年世兰闻言,笑着偏头看了一眼颂芝。
这丫头,脾气急起来,倒是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若换做从前的她,她还真的可能不顾一切闹起来,再仗着年家的势力,给皇后施压。
现在她不会了。
帝后一体。
她看出来了。
给皇后施压,相当于给皇上施压,将年家的势力这样暴露出来,把一国之君架在炉子上烤,着实不是明智的选择。
她得让皇上自己想要废后。
“没这个必要了。”
年世兰忍住心中的无奈,道:“仅仅凭借这件事,是扳不倒皇后的,还是就先这样吧。”
“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待会儿也拾掇拾掇,挑些好的补品,明日一早,咱们再去咸福宫看看惠嫔。”
“是。”
颂芝恭恭敬敬应了,就扶着年世兰上了床榻。
忙碌一整日,这夜年世兰睡得倒是还不错,翌日一早,她还在洗漱时,就已经收到消息,说是皇上下旨,打了姜忠敏五十大板,赶出宫去了。
“也真是便宜他了。”
颂芝与年世兰说起此事,不由的撇撇嘴,道:“到底是没丢了性命,还能苟延残喘着呢。”
苟延残喘着么?
年世兰眯了眯眼。
虽说,俗话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姜忠敏一个阉人,到底是身子不健全的,出了宫,日子过得怎么样,都还说不准呢。
年世兰想着,心中生出一个计策来。
“回头叫年家的人好好盯着姜忠敏,看他要去那儿。若是能找到机会,将他收买成咱们自己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颂芝听得有些惊讶。
“姜忠敏嘴巴那样严,对皇后更是忠心不二,真的能收买么?”
“自然。”
年世兰颔首,笑道:“他如今出宫,皇后指不定给他一笔养老的银子。可若是这些银子用完了,又或是……”
“皇后根本没打算要他活着,反而是想要杀了他呢?”
“到那时,他自然有可能投靠咱们。”
就像月秀一样。
叫她以为,有人要杀她,为了活命,当然什么都肯说了。
“原来如此。”
颂芝恍然,赞叹道:“娘娘真是聪明,奴婢笨笨的,就想不到这个呢,回头奴婢就告诉大老爷,让他来办。”
“你呀。”
年世兰粲然一笑。
颂芝自然不笨的。
这种事,选择交给年希尧来做,便是最好的,她不曾因为自己和年羹尧关系更好就选年羹尧,可见她还是知道,在这种阴谋算计的事情上面,年希尧更好。
主仆二人商量完事情,早膳也用得差不多了,颂芝叫人带上给沈眉庄准备的补品,二人就去了咸福宫。
咸福宫里倒是热闹。
不仅仅是她。
端妃、齐妃、莞贵人等人都来了,而敬妃跟个东道主似的,正迎来送往呢,忙活得很。
“华妃娘娘到——”
伴随着小太监的一声喊,原先殿内还热闹的动静,霎时间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停下话头,看向年世兰。
啧。
这熟悉的感觉。
年世兰心知,她每回来,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跟哑巴似的,不敢再开口了。
她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想着,年世兰撇撇嘴,正欲转道直接去看沈眉庄算了,就听端妃先开口了,她的语气虽平淡,但却不是不欢迎年世兰的样子。
“华妃妹妹来了。温宜,还记得你华娘娘吗?”
端妃抱着怀里的温宜逗了逗,又问年世兰道:“华妃妹妹可要过来抱抱温宜么?多亏了你,送来温宜平日里喜欢的那些东西。”
“如今,她在我这儿,住得还不错。这孩子,这几日应该也怪想你的呢,偶尔会喊两声‘华娘娘’呢。”
端妃这话并非想宣誓自己的主权。
年世兰看着她温和的神色,便知道了,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过去抱抱温宜的。
看着襁褓中正朝着自个儿方向张望着的温宜,年世兰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了许多。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好。”
她答应着,上前抱住了温宜。
如此一来,在场沉默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敬妃那儿也含笑,对年世兰道:“说起来,昨儿个多亏了华妃娘娘在这儿帮衬着呢。”
“惠嫔她事后知道,直说要谢谢娘娘。”
年世兰闻言挑眉。
抬眸,瞧一眼敬妃,便见敬妃虽是向她示好的模样,可这表情怎么看怎么奇怪,可见敬妃心里,也是古怪的。
得。
她就知道,这些人呀,对她的意见,必然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改变的了。
还好,她也没想过改变什么。
“我待会儿就去看看她。”
年世兰说着,又在外头抱了会儿温宜,就去看沈眉庄了。
她的屋子那头,倒是安静,屋内只有采月几个在伺候,屏风外,是小阿哥的摇篮床,乳母正陪在床榻边上,守着小阿哥睡觉。
“华妃娘娘。”
见年世兰来,乳母低声请安唤了一声。
年世兰颔首,看着熟睡的小婴儿,并不曾出言打扰,只走到沈眉庄的床榻边上,问道:“你如何了?”
“臣妾一切都好。”
沈眉庄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的。
她突然生产,又是摔了一跤,昨儿个是出了些血的,好在并不厉害,只是这月子得好好坐,休养休养。
“你没事就好,本宫给你带了些东西。”
年世兰说着,命颂芝拿来。
有些小孩子能用得上的襁褓、毯子小衣服和布料什么的,以及沈眉庄自己能用的补品。
“多谢华妃娘娘。”
沈眉庄略扫了一眼那些东西,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忽然抬头,对采月道:“先出去吧。”
“叫乳母带着孩子去隔间睡觉,我与华妃娘娘有话说。”
采月应了,立即离去。
屋内,一下只剩下了年世兰、沈眉庄和颂芝三个人。
眼看着再无外人,沈眉庄这回是等不及了,她问道:“娘娘,求您给臣妾一句准话。”
“臣妾之所以早产,是有人害的,是不是?”
她自己本来就觉得,她跌了一跤的事情不对劲了,可她问敬妃,敬妃却是闪烁其词,只说是个意外。
沈眉庄自是不信的。
她看出来了。
敬妃隐瞒她的模样,与上回,甄嬛隐瞒章太医给她用了过量开胃健脾导致她吃得太多,孩子长得太大那一次的模样是一般无二的。
无奈,敬妃不说,甄嬛也是叫她好好养着,先别想这么多。
如何能不多想呢?
她几次三番被人害,这回若是不够“好运”,说不准就落得一个母子俱亡的下场了,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凉!
年世兰打量着沈眉庄。
沈眉庄眼神坚定,表情亦是肃穆无比的,看着她这个样子,年世兰便知道,隐瞒也是没意义的。
她不说,沈眉庄总会从别的地方去问,闹不好,还会出什么事儿。
“是这样。”
年世兰理了理思路。
她从有人故意想要请走温实初开始,到月秀、花房总管王公公,还有姜忠敏,以及皇上的处置,都和盘托出了。
“皇上接受了王公公的说辞,打了姜忠敏五十大板,将他赶出了宫去。事情到这儿,便结束了。”
“惠嫔,你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就连皇上都下定论了。
哪怕沈眉庄再有异议,那也是不成的了。
“什么?”
沈眉庄喃喃的不肯相信,她抓住年世兰的衣袖,怔怔道:“那个王公公,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他说我责罚过他!难不成仅仅因为这点子事情,他就要冒着生命危险,来让我‘吃一个苦头’么?”
“还有皇上!这事儿摆明了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他竟就这样包庇皇后,连一个公道都不肯给我么!?”
说到这儿,沈眉庄明显是情绪太过于激动了,有些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她咳得厉害,脸都发红了,外头守着的采月听见动静,忙不迭跑了过来查看情况。
年世兰回眸见是沈眉庄的心腹,倒也没拦着,便让采月过来,抚着沈眉庄的心口,叫她顺顺气。
“颂芝,去倒杯热水来吧。”
年世兰吩咐着,又耐心地喂沈眉庄喝下水去。
慢慢的。
温水入喉,沈眉庄那儿的情况终于好了许多,她一口气缓了过来,脸和一双眼睛都是红的。
“惠嫔。”
看着她这副样子,年世兰深知,在她心里,必然是恨极了,便道:“事已至此,只能先忍着了。”
“皇上他无法为你做主,不过是因为这件事传出去了,有损皇家声誉。但无论如何,他是会补偿你的。”
“你有功夫去置气,去埋怨,倒不如好好想想,究竟能用什么法子,真正让皇后付出代价。”
……
沈眉庄沉默了。
她垂眸,看着地上许久,终于是抬头,问年世兰道:“华妃娘娘对皇上,便是这般大度的么?”
她大度?
年世兰摇摇头。
不。
经过了这么多,当年世兰得知全部的真相以后,除了一开始仍有几分对皇上割舍不掉的感情以后。
剩下的,慢慢沉淀着的,都是她的不甘心与恨。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年家的兴衰荣辱,都在皇上一个人的身上,她为了保全年家,少不得是要虚与委蛇的。
“惠嫔。”
年世兰想着,说道:“身在宫中,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罢了。不光只是一个人,更是家族满门。”
“你气恼皇上不肯为你做主,不愿再与他接触也很简单,那也不过是失宠罢了。可是,在这后宫之中,失宠的女人下场有多惨,你不会想不到。”
“没有恩宠,别说是你刚刚出生的孩子,你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而到那时,就更没有人能够保全你的家人了,你明白吗?”
沈眉庄呆住了。
她眼里的恨意和不满在此刻渐渐消散,只剩下了不甘与嘲讽。
“原来如此。”
沈眉庄轻轻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很快想通了,喃喃道:“未进宫前,人人都说,娘娘专宠于皇上,飞扬跋扈。”
“臣妾却见,并非如此。原来,不是因为娘娘脾性多么多么好,而是娘娘,活得实在是太通透了。”
“到这时,都还愿意和臣妾说这些。”
“华妃娘娘,你放心,臣妾明白了。臣妾会记住的,害了臣妾和孩子的人是谁,臣妾绝不会放过!”
她说得坚决。
年世兰点点头,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想好了,更要冷静。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有些事情,是要慢慢来的。”
“臣妾明白。”
沈眉庄说着,慢慢靠回到了软塌上,半闭着眼睛,叹息道:“臣妾乏了,想休息会儿。”
“娘娘若想瞧瞧孩子,就让采月带您去吧。”
沈眉庄这是懒得见人,想安静一会儿了。
年世兰心领神会,起身来,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