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天空阴沉,眼看着一场雨要下来了,御花园中,年世兰却没什么要带着温宜回翊坤宫的意思。
她只抱着温宜,坐在凉亭里,看着远处忽起的大风,吹落了枯黄的树叶,飘到不知何处去。
落叶飘零。
看了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就落了下来。
“阿嚏!”
温宜像是觉得冷了,忽然就在年世兰的怀里打了个喷嚏。
“冷了吗?”
年世兰忙将自己手里的手炉塞给了温宜,正好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苏培盛的声音,和他急促的脚步声。
“奴才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苏培盛的声音,来得正如预料,年世兰早等着了,一听见,还是回头故作疑惑,问道:“苏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御花园?”
“是皇上让奴才出来找娘娘的,还请娘娘移步去一趟养心殿吧,皇上在等着您呢。”
“皇上找本宫何事?”
年世兰一边问,一边起身来,顺手就将怀里的温宜交到了颂芝的手里。
“这……”
苏培盛闻言,格外犹豫,看了看年世兰,又看了看温宜,说道:“这个,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奴才只能说,是和公主有关的,娘娘将公主也带上吧。”
“知道了。”年世兰听苏培盛说到这里,心里便清楚,是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了,也不再问,领着颂芝,就去了养心殿。
雨,一直都是淅淅沥沥的。
深秋快入冬了,这雨打在身上,格外冷一些,年世兰稍稍侧身,让颂芝站在自己身边。
温宜的襁褓很是厚实,不过虽然如此,还是落了少许雨水再表面。
好在温宜怀里还有她的暖手炉呢,加之这襁褓里三层外三层的,雨水只在表面,不曾渗透,倒不会觉得冷。
年世兰一行,就这么一路到了养心殿。
殿内。
年世兰才一进去,就见皇后正冷着脸,坐在皇上身侧,而皇上同样表情阴郁,仿佛心情不是很好。
唯有端妃。
她这个“出乎意料”,原本不应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的人,在瞧见年世兰来了以后,只不过是深深地看了年世兰一眼,表情依旧平静。
都在呀。
年世兰莞尔,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着皇上温柔一笑,服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坐吧。”
皇上语气平淡且随意,又在年世兰落座以后,看了看颂芝怀里抱着的温宜,问道:“这几日温宜在你那儿,可还好么?”
“一切都好,多谢皇上关心。”
年世兰语气柔和,流露出对温宜的无限怜爱,又道:“臣妾私心底里,早已将温宜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了。”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皇后已是冷哼了一声,看着颂芝怀里的温宜,反问道:“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可本宫怎么瞧着……”
“华妃在来的路上,并未好好护着温宜?温宜的襁褓上都沾染了雨水,她年纪这样小,若是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皇后这么一问,年世兰仿佛才察觉似的,回头惊讶地看了一眼温宜,示意颂芝赶紧擦擦干净,又解释道:“皇后误会了。”
“方才,臣妾带着温宜在御花园里玩耍呢,谁知忽然下起了雨。原本么,臣妾没传轿辇跟着出来,这下雨了也只好在凉亭里躲一躲。”
“皇上却在这个时候叫臣妾过来,路上便不当心,漏了些雨水在温宜的襁褓上。不过皇后放心,就一点点不打紧的。”
“不打紧?”
皇后讥诮一笑,看了一眼皇上,深深道:“听华妃的意思,倒像是在怨责皇上似的。”
“臣妾不敢。”
年世兰摇摇头,又道:“是臣妾自己不好,疏忽了。”
听年世兰这么说,皇后便也不再言语了,只给了端妃一个眼神。
端妃静默了很久。
这时被皇后一瞧,便也坐正了正身子,语气缓慢,而又悠长,说道:“华妃你疏忽的事情,岂止这一件呢?”
“颂芝,你且将温宜,交给本宫吧。”
听见这话,颂芝并不动弹,反倒是警惕地看了一眼端妃,往后退了半步,到了年世兰的身侧。
明显。
没有年世兰的吩咐,颂芝不会听旁的人的话!
瞧着颂芝这般忠心,年世兰还是欣慰的,可惜,今日之事一旦发生,年世兰就知道,她是再不能将温宜留在自己的身边了。
“去吧。”
她只能吩咐了一声。
颂芝还是不情不愿的,撇撇嘴,将温宜抱到了端妃身侧,仍是不高兴道:“端妃娘娘身子不好,公主有些沉呢,可要小心些。”
端妃古怪地看了一眼颂芝,并不回答,反倒是稳稳当当地将温宜接了过去。
这一幕,年世兰自然看见了。
她是记得的。
当初,皇后想要安排章太医给沈眉庄诊脉时,年世兰为了不让皇后阴谋得逞,还特意请了齐太医来。
只可惜。
事后齐太医被指派去给端妃看病了,年世兰私下也有留意吩咐,叫齐太医要好好给端妃诊治,该用什么药材都用上,别叫端妃的病这样拖下去。
年世兰此举,并非瞎好心。
不过是她想明白了,真正害得自己失去孩子的人到底是谁,而端妃与她一样,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若是有朝一日,她们能够联合起来对抗皇后……
那不过是个念想,年世兰并没真的寄希望在上面,但她相信,善因能得善果,积少成多,万一就成了呢?
如今瞧着,这齐太医虽中庸了些,至少医术比不上他在“为官之道”上的造诣,但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端妃的病,比以前好了许多。
“端妃姐姐瞧着身子硬朗了不少呢,真是恭喜了。”
年世兰忽然“酸溜溜”地这么说了一句,像是冷嘲热讽,不满似的。
“多谢华妃妹妹了。”
端妃同样如此回敬着年世兰,紧跟着又不再言语了,只抱着温宜,到了皇上的身侧。
“皇上您瞧。”
端妃摆弄了一下温宜的衣袖,说道:“公主这衣裳,表面瞧着虽然还是簇新的,可这袖口里头却稍微有些脏了。”
“可见,衣裳不是天天换的。公主的时疫才好不久,怎可如此疏忽呢?更何况,臣妾瞧着,这衣裳料子虽好,可做衣裳的人,还是太不仔细了一些。”
“针脚都是缝在里面的,公主皮肤娇嫩,穿着这样的衣裳,如何会觉得舒服呢?”
说到这儿,端妃叹了口气,继续道:“所以呀。若是真如华妃所言,她对温宜是那样疼爱,这种事,便不会再发生了。”
“胡说八道!”
年世兰勃然大怒,当即站了起来,指着端妃就道:“温宜来了本宫这儿,衣裳都是令人新做的,怎会如此?”
“本宫知道了,定是底下伺候的那些人不当心,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年世兰“推卸”完了责任,又对皇上道:“皇上,臣妾到底不曾养过孩子,在这方面经验不足。”
“这才出现了这些闪失,还望皇上给臣妾一个机会。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皇上默了默。
他并未直接回答年世兰,反而是看向端妃,示意端妃将温宜交给他。
温宜来到皇阿玛的怀里,立时变得乖巧了许多,咯咯地笑着,是那样的玉雪可爱,让人心中产生怜惜。
看到温宜如此,皇上先前一直紧绷着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许。
但,也仅仅只是些许了。
他抬眸的一刹那,眼神变得冰冷了许多,语气亦是带着探究的,他问道:“世兰。朕问你。”
“你想要抚养温宜,真的是因为喜欢她,疼爱她吗?”
年世兰下意识点头。
随即,她又有些警惕、不可置信地问道:“皇上这么问臣妾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不相信臣妾么?”
“是不是皇后和端妃对您说了什么,让您误会了臣妾!?”
“皇后她想从臣妾身边抢走温宜,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说的话,如何能够当真!?”
许是年世兰忽然有些激动。
她的样子,吓着温宜了,温宜呆了呆,立即就往皇上的怀里缩了缩,嘴巴一瘪,便要哭泣。
年世兰下意识后退。
温宜是会怕她的。
虽说她故意做出这样凶巴巴的姿态来,但真的看见温宜流露出对她的恐惧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刺了刺。
若是可以,她又何尝愿意这般呢?
“温宜别怕。”
皇上立马抱着温宜哄了起来,柔声道:“皇阿玛在这儿呢,没事的,别怕!”
几番温声细语的哄,温宜终于也好了些。
而一旁的端妃,仿佛终于看不下去了似的,叹了口气,道:“华妃。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不过,本宫想着,无论皇上将温宜交给谁抚养都好。可以是皇后娘娘,可以是敬嫔,但独独不能够是你。”
“因为……有人告诉本宫,你故意拖延曹贵人的病情,就是因为你想要抢走温宜,想要固宠,这才容不得曹贵人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吉祥。去吧,将那个叫做杏儿的宫女带上来。”
杏儿。
她果然落在端妃手里了。
年世兰继续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往身后看去,就见吉祥动作很快,已经带着杏儿走了进来。
“奴婢给皇上、皇后娘娘、华妃娘娘、端妃娘娘请安。”
她恭敬跪下,磕了一个头,端妃便示意杏儿,可以将她知道的那些事情,都说出来了。
杏儿说得仔细。
约莫就是,曹贵人自得了时疫以后,就被年世兰关了起来,不给吃喝,任由曹贵人这么活生生的被折磨死。
“贵人小主临死前还十分挂念公主呢!令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公主!谁知,华妃娘娘手段这样残忍,容不得小主不说,还要赶奴婢们出宫!”
说着,杏儿哭了起来,喊道:“公主是小主的命根子呀!那天晚上,小主不顾一切也要去看公主!”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或许得了病活不长了,想要见最后一面!偏偏华妃娘娘也要拦着!”
“试问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绝情的女人呢?”
“她是不是真的疼爱公主,奴婢并不知道!但,她间接害死了小主,就一定不是一个能够抚养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