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因着余莺儿住处实在是不大,皇后便提议,要不就近先去了景仁宫,距离此处倒是不远,地方也宽敞。
要审问,或是待会儿歇息什么的,也方便。
“皇后娘娘当真是什么都为皇上想好了。”
年世兰轻轻地笑了笑,冷冷看一眼皇后,道:“该不会,连醒酒汤都命人熬好了,待会儿要和臣妾抢着让皇上喝吧?”
皇后面色阴郁。
她扫一眼年世兰,道:“皇上万金之躯,如何能不仔细一些?华妃你既然能又是披风又是醒酒汤的,本宫所做这些,自然也不为过。”
“是么?”
年世兰轻笑。
她悠悠的,看着皇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臣妾还以为,皇后娘娘一向持重,是不大会做这种事的呢。”
“没想到,皇后娘娘在皇上跟前,也有这种小儿女的姿态呢。”
啧。
平时端得一副模样,叫她们这些嫔妃们少拈酸吃醋些,可实际上,自己还不是在这儿使劲儿争宠么?
真是有脸说别人,轮到自己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面对年世兰的调侃,皇后面色微微不愉,到底是没说什么,只让剪秋吩咐着,端上茶水点心来。
章太医来得很快。
紧随其后,是大腹便便的沈眉庄,以及,与她一起来的甄嬛。
“嬛嬛,你怎么也来了?”
瞧见甄嬛,皇上还是有些意外的。
“眉姐姐今晚吃得多了些,有些不舒服,臣妾便多陪了她一会儿,本来是准备睡下了,却听苏公公派人来传话,说是有急事。”
甄嬛陪着沈眉庄坐下,看着这三堂会审的架势,还有底下跪着,小心翼翼的章太医,就忍不住问道:“皇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直觉告诉她,不太对劲。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皇上却没直接说,反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夏冬春的身上。
“开始吧!”
他淡淡一句吩咐,气势已是十足,夏冬春几乎是心头一凛,便朗声道:“章太医。人家都想要杀你灭口了,难不成,你还要为她隐瞒么?”
“是。”
章太医颤颤巍巍应了,便说了起来。
事情,倒也不复杂。
据章太医所说,他乃辽东人士,原就是年世兰的同乡,虽与年世兰不曾接触过,但和当地的年家人,有所来往。
那是年世兰的一个远房表亲。
偶然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进宫当太医,顺便帮忙办一件事,事成以后,会叫他更名改姓,给他一笔丰厚的银子。
那数目不小,足够章太医花好几辈子了,他几乎没多想,就答应了。
“那日在圆明园,与娘娘装作并不相识,引起娘娘的怀疑,也是早有安排。好叫人觉得,娘娘一颗心的确是为了惠贵人好。”
章太医言之凿凿,又道:“试问,华妃娘娘何曾有过这样好的心了?一切,都不过是做戏罢了!”
至于后头的,对沈眉庄用药的那些事,便和年世兰推测的差不多了。
温实初那头,亦是被买通的,国公府的病,不严重,不过是想留住温实初,让他无暇顾及沈眉庄罢了。
于是,章太医便趁着那一个多月,偷偷改了给沈眉庄的药方,让她胃口大开,吃下去许多东西。
“那些东西,不伤身,只不过会让人胖得很快,孩子长得也很大而已。”
章太医说着,回头看向坐在一侧,脸色微微发白的沈眉庄,问道:“敢问惠贵人,身上是否长了不少纹路?”
“……”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沈眉庄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她点了点头。
“是。”
她咬着唇,心里还有一句话,不曾说出来。
她问过接生的稳婆了,说是但凡长了纹路的,便会留在肚子上一辈子,斑斑波波的,跟西瓜上头的纹路一样,很是难看。
她已经长了,还长了不少。
上一回,皇上来看她,便是无意间瞧见了那些纹路,以至于皇上原本是想要在她那儿过夜的,也离开了。
沈眉庄觉得委屈。
她想过,自己长纹,皇上多半会不喜,不曾想,皇上是那样的眼神。
她辛苦为皇上生儿育女,到头来却没能多得到几分皇上的怜惜,她有些觉得,所谓恩宠情分,也不过如此了。
而这时。
听见章太医问,皇上自然也想起了这回事,脸色微微变了变,脱口问道:“长纹,可有修复之法?”
“并无。”
章太医摇摇头,继续道:“正是因为无法修复。华妃娘娘希望惠贵人失宠,这才有此招数。”
“只盼着,将来胎大难产,母子俱亡最好。若是不成,侥幸叫惠贵人生下孩子来,那以后的恩宠,也不会再有。”
“此举,实在是恶毒至极了。”
恶毒至极?
年世兰听得只想笑。
她轻嗤一声,看着振振有词,说谎面不改色的章太医,问道:“本宫恶毒至极!?”
“倘若真是如此,本宫有本事让你为惠贵人安胎,早有无数机会直接要了她和她孩子的性命。”
“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到头来也只是‘有可能’除掉他们呢?杀了,反倒是一劳永逸,不是么?”
她太过于直言不讳了。
弄得皇上听在耳朵里头,都不免蹙眉,往年世兰这儿看了过来。
而皇后,则是抓住了这一次的机会。
“皇上你听!”
皇后指着年世兰,眼里有惊恐又有愤怒,道:“她内心所想的,可不就是要害了惠贵人和她的孩子么?”
“可见,章太医说的话,是可信的!”
嘁。
真是会断章取义。
“皇后这话,也太过于武断了些。”
年世兰抬眸,不屑瞧一眼皇后,淡淡道:“臣妾所言,也不过是顺着章太医的话继续推测下去罢了。”
“推测?不。”
章太医闻言,摇摇头,说道:“华妃娘娘之所以并没有直接痛下杀手,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哦?”
年世兰听得饶有兴致。
有原因,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说来听听,本宫也挺好奇的。”
她仿佛,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似的。
章太医不卑不亢,回答道:“娘娘近来,一直表现得温柔贤德,自然也是希望继续维持住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这才出此下策。”
“哦,原来如此。”
年世兰深以为然点点头。
这话,倒是不错。
她是很想在皇上面前维持一个贤德的形象的。
唔,被皇后看出来了呢。
年世兰想着,便瞄了一眼皇后,就见皇后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呢,并且,还留意到了年世兰的眼神,看了过来。
这个老妇。
果然,时时刻刻都在留意自己的举动。
二人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年世兰分明看见,皇后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可谓是成竹在胸了。
年世兰自己呢?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皇后了,反倒是问章太医道:“章太医是否说完了?除了这些,你可曾还知道本宫什么别的‘秘密’吗?”
这话,问得章太医几乎是一愣。
他不曾回答之际,边上的夏冬春却是抢答,道:“华妃,你不必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来!”
“章太医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可见,你既是能花这样大的心思,去谋害惠贵人的孩子。当初我的孩子,必然也是你下的手了!”
“只是可惜,我到现在都不曾找到证据!小印子和芳贵人都死了,他们……”
说着说着,夏冬春就哭了起来,膝行到了皇上跟前,去拉扯皇上的裤脚,喊道:“皇上,臣妾可怜的……”
“苏培盛!”
皇上厌烦夏冬春。
饶是夏冬春失去孩子可怜,也实在不想被她扒拉。
“夏贵人。”
苏培盛立即上前,弄开了夏冬春。
夏冬春哭着喊着,奈何苏培盛力气不小,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世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眼看着章太医一口咬死了年世兰,皇上才转过头来,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
“皇上也知。父亲自康熙三十几年调任湖广后,便几乎没再回过辽东。试问,想要找来章太医,谈何容易呢?”
年世兰语气平静,道:“更何况,章太医口口声声说的那位远亲,臣妾也根本不知道是谁。”
“说不准,他早早就被人买通了来冤枉臣妾。”
“而且,皇上也是晓得臣妾的。臣妾若真是不喜欢一个人,那必然早早就写在了脸上。可臣妾对惠贵人如何,皇上也是看得见的。”
这话,倒是实话。
听得一旁的沈眉庄,也是站了出来。
她挺着肚子,步履艰难,作势要跪,甄嬛就先拉住了她。
“不必跪。”
皇上摆摆手,沈眉庄才道:“华妃娘娘待臣妾很好。而且……不瞒皇上说,臣妾胎大难生产之事,臣妾早就已经知道了。”
“并且这件事,华妃娘娘也是提醒过臣妾的。”
!?
皇上有些意外。
不仅仅是她,就连甄嬛,也是惊讶地看向沈眉庄。
沈眉庄脸色沉寂,有些冷,更有些肃杀之意。
“嬛儿。”
她说得很慢,仿佛这些话,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道:“你和温太医不想告诉我,是怕我担心,我是知道的。”
“但……这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的孩子,我如何能做一个傻子呢?”
说到这儿,沈眉庄闭了闭眼睛,脸上,再无往日里的温柔,她转头,指着章太医,道:“是你!”
“当初那些药方,是你写了给我的,药膳也是你安排的!”
“你说华妃娘娘害我,我直觉不是!但无论如何,你都是受人指使。所有的一切,都与你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儿,沈眉庄再也不顾甄嬛的阻拦,扑通一声跪下,正色道:“恳请皇上。无论如何,都要重重地治了章太医的罪!”
“打入慎刑司里,受尽酷刑也不为过!别叫他死了,非要好好折磨一番,叫他说出真相,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