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
温实初给沈眉庄诊脉片刻,便转过头,对着产房内的稳婆、宫女们吩咐了一系列的事情。
末了,他起身来,走到年世兰与敬嫔身侧,恭敬道:“华妃娘娘,敬嫔娘娘。惠贵人眼下是要生了,待会儿喝下催产药后,这里的一切,就劳烦两位娘娘照看了。”
他一个大男人,没法子留在里头。
“嗯。”
年世兰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就是。外头,开药熬药那些事,就交给你了。切记,自己来,切勿假手于人。”
温实初知晓年世兰的担忧,郑重应了,便退了出去。
催产药很快熬好了。
采月端进来喂了沈眉庄喝下,伴随着沈眉庄那儿一阵阵的阵痛,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她诞下了一位阿哥。
“是小阿哥!”
稳婆们大喜过望,急急忙忙抱着洗干净的小阿哥,过来年世兰这儿给她瞧。
“阿哥?”
年世兰也意外,低头一看,便见这小阿哥皱皱巴巴的,长得也小得很,不由的蹙眉问道:“惠贵人之前不是还说胎大么?”
“本宫瞧着,这孩子倒也不大。”
稳婆一听这话,无奈苦笑回答道:“毕竟是八个多月就生了,都还没足月呢。小阿哥满打满算,也就四斤多。”
“要是能多在母体里养一个多月,长到八斤那也是不成问题的。眼下是小了些,好在也不是不能养活,仔细些也就是了。”
年世兰一想也是。
这么说来,沈眉庄吃得太胖,孩子长得大,还是一桩好事?
倒也不尽然。
年世兰撇撇嘴,终究没法说什么,不过孩子既是平安生了下来,她心底里的一颗大石头也能落下。
“咸福宫上上下下,赏半年的月例。你们几个稳婆,接生有功,原先的赏银也翻倍。颂芝,安排下去吧。”
年世兰一声吩咐,满屋子的人都跪下谢恩。
没过多久,采月领着几位乳母过来了,说是沈眉庄早早挑好了在咸福宫里预备着的。
年世兰想着,既是沈眉庄自己挑的,那家世应该清白,她只看着这几个乳母生得白净,身量也丰腴,便放心不少。
“小阿哥便交给你们了,他不足月,得仔细。若有差池,本宫唯你们是问!”
这话,年世兰说得严厉。
那几个乳母显然也听过年世兰在外头的名声,纷纷是面色一凛,垂头道:“奴婢们明白。”
瞧着她们还算乖觉,年世兰点点头,转头就对敬嫔道:“这儿事情也差不多了,本宫还得去和皇上说一声。”
“惠贵人,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本宫自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敬嫔神色沉静,笑容却总有些古怪,笑着答应,年世兰也懒得理她为什么是这副表情,转身就准备离开。
咸福宫的偏殿。
皇上一听说麟儿平安降生,也是高兴得不行,已经摩拳擦掌,来回踱步着想要看看孩子了。
“皇上?”
年世兰推门进去,皇上一听见动静,皇上以及皇后就都纷纷看了过来,皇上更是脱口而出,问道:“孩子呢?”
“孩子刚抱去喂奶了。”
年世兰服身,先是恭喜了一句,又道:“就是尚不足月,得仔细着养。皇上若想瞧,待会儿就去惠贵人那儿看看吧。”
“外头冷,也不好抱过来。”
又下雪了呢。
纷纷扬扬的,总有几分冷意。
“好,好!”
皇上连说了几个好字,显然是高兴无比的,立即转头就对苏培盛道:“传旨下去。惠贵人诞育皇嗣有功,着册封为惠嫔。”
“等她出了月子,便搬到隔壁的储秀宫中,做一宫主位吧,离咸福宫近,挪动起来也方便。又临着翊坤宫,世兰你也可照看她几分。”
啧。
皇上还真是“大度”呢,浑忘了她以前是怎么个“妒醋”的人了。
年世兰这么想着,好歹没表露出来,还是对着皇上笑笑,说道:“皇上光顾着惠嫔了。”
“她生育阿哥辛苦不假,敬嫔照料她也是尽心尽力呢。说起来,敬嫔也是从潜邸里就伺候皇上的人了,一向稳重可靠。”
“这么些年不曾晋封,如今倒也是个机会。”
皇上颇有些意外。
说来,敬嫔曾有机会晋封敬妃的,那回还是年世兰拦着呢,认为敬嫔不曾生育,侍奉时间也不够长,总之资历是欠缺了些的。
现如今,她倒是愿意提一提敬嫔。
“也好。”
皇上想了想,颔首赞同道:“如今新人入宫的不少,惠嫔也到了一宫主位了。反倒是敬嫔,伺候朕多年,一直也不曾挪动过,难免令她心寒。”
“苏培盛,便按照世兰的意思,也传旨下去,册封敬嫔为敬妃吧。册封礼,叫钦天监的人选了两个月后的日子吧。”
“也叫惠嫔好好坐月子,养好了身子,再行册封礼。”
“是。”苏培盛含笑答应,就出去办,年世兰亦是言笑晏晏,道:“那臣妾就恭喜敬妃和惠嫔妹妹了。”
皇上听得笑了笑。
他拉过年世兰的手,眼神里带着几分温情,柔声道:“光顾着恭喜旁人了。你自己难不成就没有喜事么?”
她自己的喜事?
年世兰愣了愣。
温宜都交给端妃抚养了,她还能有什么喜事?
“是什么?”她问了一句。
然而,皇上却又不想说了,卖关子道:“且不急。过完了年再说不迟。好了,朕先去瞧瞧孩子。”
“皇后,你也可以过来瞧瞧。”
皇后一直坐在边上沉默不语呢,脸上虽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她也因为沈眉庄诞下皇子高兴似的。
实则那笑容,落在年世兰的眼中,就是十分虚假的了。
“好。”
她答应着起身,跟在皇上身后,一道出门。
路过年世兰身侧时,年世兰自然是能够感觉到皇后身上的那一层阴郁的,不由地笑了笑,调侃道:“皇后娘娘去吧。”
“那孩子,虽还有些皱皱巴巴,但还是能瞧得出来,眉眼和皇上年轻的时候有些相似呢,挺俊朗的。”
皇上走在前头,听见这话,高兴不已。
谁不喜欢人夸自己呢。
反倒是皇后。
她的神色一顿,脸色愈发难看了,默了默,只是干巴巴地说道:“那么小的孩子,能看得出来什么呢?”
“说不准,他更像惠嫔些也是有的。”
这话就实在是不讨喜了。
皇上本来高高兴兴地回头看了一眼年世兰,现在一听皇后的话,立即就转头抬脚走了。
瞧着那样子,倒像是根本不想等皇后似的。
“呀,皇上走了呢。”
年世兰不由的催促道:“皇后娘娘还是快些跟上去吧!”
“华妃,倒是大方。”
皇后终究只是这么冷冷地说了一句,留了一个不太愉快的眼神给年世兰,便也跟着皇上,扬长而去了。
送走他们,年世兰不由的冷哼一声。
当真是各个都心怀鬼胎,令人觉得恶心。
偏殿,就此安静了下来。
年世兰坐下,颂芝为她端上茶水点心来,柔声道:“娘娘辛苦大半日了,一口水一点儿吃的都没用呢,现在先用一些,垫垫肚子吧。”
端来的,是藕粉桂花糖糕。
倒是沈眉庄这儿喜欢做来吃的东西,清甜可口。
她是有些饿了。
年世兰一口气吃了半碟子的藕粉桂花糖糕,便停了下来,自然是怕一下子吃得多了积食。
“回头告诉内务府。储秀宫,务必好好整修,叫惠嫔搬进去以后,住得舒心。”
年世兰一想到,现在掌管着内务府的人是姜忠敏,而姜忠敏又是皇后的人,便是难以安心。
那是个阿哥啊。
谁知道皇后这老妇,一旦疯魔,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沈眉庄的孩子且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动作不断,更何况后面了。
想着,年世兰又吩咐道:“届时,你找人一直盯着姜忠敏还有储秀宫那边的动静。一旦出现什么苗头,不必多管,直接将人给扣下来!”
姜忠敏还是不能留的。
年世兰想,既是皇后的人,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难免会成为心腹大患,令她不能安心。
“奴婢明白。”
颂芝郑重应了,年世兰这儿休息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娘娘?”
声音悦耳动听,年世兰一下子便听出来,是安陵容。
说起来,安陵容也是住在咸福宫里的。
不仅仅是她,闻听沈眉庄要生产了,甄嬛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先前沈眉庄生产,她们俩都是在敬嫔身边的,不过年世兰来了以后没多久,她们就先离开了。
产房人多,又乱糟糟的,她们两个留在里头,也帮不上什么,倒还不如出去等候着呢。
“进来吧。”
年世兰不知安陵容有什么事儿,不过还是放她进来了。
“给娘娘请安。”
安陵容进屋后,对着年世兰服了服,问道:“眉姐姐那儿情况可还好么?听说她喜得麟儿呢。”
“就是方才过去道贺时,听敬嫔姐姐说,她已经睡下了。”
沈眉庄那儿,刚生产完,想来是忙得厉害了,安陵容打听不到太多东西,倒也正常,年世兰就道:“都好。”
她大致讲了讲,问道:“莞贵人呢?”
“方才皇上去看眉姐姐,莞姐姐跟着过去了。”
安陵容笑了笑,嘴唇轻轻抿着。
看着她这副表情,年世兰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产房人多。
照顾沈眉庄已是应接不暇,皇上和皇后过去,更显得忙碌,甄嬛得宠,过去凑凑热闹倒也无不可。
安陵容么……
皇上皇后那儿,就未必肯叫她一起进去了。
“她虽早产,倒也还好,皇上已经下旨,册她惠嫔了,册封礼就在两个月后。到时候,她会去储秀宫里住着。”
年世兰想了想,又道:“届时敬嫔也成了敬妃,你在这儿跟着敬妃一起住,日子倒也清闲安宁。”
清闲安宁。
恩宠,或许就没那么多了。
“能安安宁宁的,已是很好。”
安陵容的语气是淡淡的,忽然,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又有些冷厉道:“不然……”
“若是像眉姐姐这样,怀着龙裔被人盯着。都到八个月了,还被人这样算计,弄得‘不当心’摔了一跤早产。”
“若非有华妃娘娘帮衬着盯着,温太医的医术又好,眉姐姐恐怕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
安陵容意味深长。
就连年世兰,听到这儿,也冷冷地笑了笑。
可不是?
就在昨日。
宫外,某位国公爷身子又不舒服了,点名道姓的要温实初出宫去伺候养病。
多亏了颂芝机灵。
她一听说这件事,立马就把那国公府来接温实初的人给拦了下来,非说现在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问过年世兰才行,便来跟年世兰请示。
那位国公爷,年世兰也是晓得的。
可不就是上回在圆明园里时,叫了温实初去伺候,这才弄得章太医有机会得手,给沈眉庄吃了些开胃健脾的药,弄得身子发胖,孩子长得格外大一些的么?
这回,年世兰一听,就没答应。
“国公爷一把年纪了,身子这样弱,那可不行。温太医医术虽好,到底资历也轻了一些。”
年世兰挑眉,吩咐道:“去请了齐太医过去。想来,齐太医身为太医院院判,定能治好国公爷。”
……
国公府的掌事嬷嬷一听这个,脸色就难看了许多,推辞道:“可是……老爷的身子一向都是由温太医瞧着的。”
“温太医虽资历不如齐太医深厚,但对老爷身子情况是更为了解的。华妃娘娘,不如……”
瞧着一个国公爷的老妇都敢对自己的决定提出质疑,年世兰当即冷笑一声。
“温实初给国公爷诊脉,那都是有脉案记录在册的,大不了带着过去就是了,能有什么?”
“行了,少废话。既是病况紧急,颂芝,你现在就去太医院带着章太医,快马加鞭回去国公府吧!”
“是!”
颂芝雷厉风行。
这回,不等那管事的嬷嬷再废话,直接拉着她就出了翊坤宫。
想到这事儿,年世兰就不免摇了摇头。
“若是温实初不在,太医院指不定还会叫谁来。这妇人生产,本来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真要出了事,更是好推脱责任了。”
直接一句胎大难产,再想法子在止血的汤药里做手脚,说沈眉庄血崩不治,那沈眉庄和孩子的性命,那可都不好说了。
“是啊。”
安陵容亦是点头。
她眼神深深,道:“而且,还不仅仅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