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锋走后的第三日,陆盛楠总算没再发热,但人还是懒懒的,陆瑾午后拖着她到院子里散步。
“今日阳光甚好。”陆瑾眉眼带笑地看着女儿。
“嗯,是个难得的好天。”陆盛楠抬了头,眯起眼睛看天。
湛蓝湛蓝。
陆瑾是不放心的,自女儿醒来,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若不是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恐怕也不会觉察她有异样。
可是女儿不达眼底的微笑,客套含蓄,他又怎么能不知道她还是没想开,心里憋着怨。
“手上的伤可有好些?”陆瑾扭头问她。
“好很多,基本没什么感觉了。”陆盛楠抬起手臂,轻轻转动,又伸给陆瑾看。
陆瑾探了脖子,虽然隔着衣服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还是很认真地左右、上下看了一大圈。
陆盛楠见他如此,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陆瑾也“呵呵”一笑,又负起手向前走,陆盛楠抬了步追上他。
“胳膊上的伤快好了,那心上呢,可也好了?”陆瑾没有扭头,他边走边问。
陆盛楠却不由顿住了脚步。
自她醒来,可能是出于对她的关照和保护,关于太子和綦侯,父亲、母亲都在有意回避,她原以为他们不会再主动提及。
“父亲。”陆盛楠弱弱喊他。
陆瑾停步回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结果。”
他知道,綦锋仿佛是梗在女儿喉间的刺,如果她自己拔不出来,他就得帮她拔出来,一味回避就是任这根刺长久作祟,甚至尖刻地长进肉里。
“为什么?”陆盛楠心里有一个答案,那日母亲晕倒醒来,也曾经问她,“你可想好了,侯府的大门,没那么好进!”
所以,门第悬殊,她配不上,就被抛弃?
所以,再多深情,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
陆盛楠想着,胸中的怨愤又一点点泛起。
陆瑾见此,走过来,隔着袖子牵起女儿的手,将他带到廊下,待父女俩并肩坐定,他才道:
“堂堂大谢太子爷和镇北将军流落近一月,你有没有想过,这背后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循循善诱。
“我……”陆盛楠语塞,她不是没想过,只是綦锋什么都想起来了,不应该就是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镇北侯了吗?他是皇帝的小舅子,是太子的亲舅舅,心仪一个女子,难道没有能力娶回家吗?
只能是他不愿意罢了。
陆瑾看着她纠结的小脸,拍拍她的肩,“别不甘心,如果他自认不能担当,那他尽早选择放弃,倒是对你负责。”
“您当年为什么就没放弃母亲?”陆盛楠反问他,言下之意,还是綦锋用情不深,才会如此。
陆瑾正了神色,“因为我当年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自己,我敢!”
陆盛楠有片刻的沉默,她在思量陆瑾的话。
“父亲,所以放弃我,是他情非得已?”陆盛楠眼里闪出点点泪意。
陆瑾抬手拍拍她的肩,“是他的选择罢了。”
是的,即便有万丈深渊,即便是刀山火海,不还是会有人义无反顾?只是这个人不是他而已。
“那他为何不跟女儿言明?”陆盛楠有些哽咽,“真有难处,说出来,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而后呢?心里放着他,含着似有若无的希望,继续下去?”陆谨幽深的眼里,是浓浓的疼惜。
“那是女儿错了吗?”陆盛楠更觉委屈起来。
陆瑾一笑,“我感谢他没有草率地把我女儿带走,才勉强给他说了几句好话,哪里就成了你的错,你没错……”
正待继续说下去,只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都能论个对错,但就是感情不行。”
李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父女俩身后,她走过来,挨着陆盛楠坐下,抬手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你可还记得当初跟我说过的话?”
陆盛楠抿唇。
她当然记得,梦里,在佛祖像前,她还哭着又跟佛祖说了一遍呢。
“可是说到做不到?”李氏探头问她。
陆盛楠有些窘迫,她避开李氏的目光,顺势将头靠在李氏肩头,“娘,即便是我错了,我也绝不认错,绝不反省。”
她语气淡然,但陆瑾和李氏还是可以辨出她话里的坚决。
陆瑾弯唇一笑,“说得极好!”
李氏却一巴掌拍在陆盛楠手臂上,“你就气我吧!”
陆盛楠夸张地“哎呦”一声,然后抽了手就伸到陆瑾面前,“爹,你看,娘又打我!”
陆瑾很配合地一脸心疼,他拉过陆盛楠的胳膊,“这是左手还是右手,右手还可以给勉强打打,左手可不行,还带着伤呢。”他说着还故意嗔怪地向李氏瞪去一眼。
陆盛楠心头连日的郁结似乎一下子减了不少,她抬头,看到廊下的秋千,那日跟綦锋在廊下荡着秋千赏月的样子又浮现在她脑中。
“綦锋,你既已做了你的选择,我也再不会为难自己!”她默默想着,走去,坐在秋千上,目光越渐沉静而安稳。
不远处,陆瑾拉着李氏仿佛在解释什么,李氏抬手甩开,陆瑾笑着又去拉她的袖子……
陆盛楠笑了。
这样的日子就是好日子,没什么值得她难过的。
隔天,陆盛楠闲来无事,绕去胡家后院,又看到了胡家的那只笨八哥。
那笨鸟现在会说两个词——“笨鸟”“救命”。
这样两个词连在一起,就很是滑稽。
陆盛楠反反复复教它,“你好”“你好”,可它只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真是鸟不可貌相,白瞎了这副聪明样。”她忍不住敲着笼子数落它。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陆盛楠闻声回头,却见廊下立着一青衫少年,眉目含笑,清俊温柔。
“胡大哥。”陆盛楠转身向他行礼。
胡瞻微笑走近,“陆妹妹看着大好了,此去陇安路途遥远,还需珍重。”
“谢胡大哥关心。”陆盛楠笑得甜甜。
胡瞻拿出一个红漆木盒给她,“拿着。”
陆盛楠一愣,她没想到胡瞻会送东西给她,他们这个年纪,往大了说,这就叫私相授受。
她一时不敢伸手去接。
“先打开看看是什么。”胡瞻见她抗拒,抬抬下巴示意她。
也行,看看总也算不得逾矩。
陆盛楠想着,小心接过木盒,打开一看,明黄锦缎的内衬里放着一个木制的小风铃。
她小心地拎起来,风铃不大,两层结构,每层都是六边形木架,木架也格外简单,并不见花纹或者雕刻,只在木架的六个角上各坠着一个银质的铃铛。
伴着“叮叮当当”悦耳的铃音,陆盛楠细细看着风铃,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禁就皱起眉来。
“想起来啦?”胡瞻眼眸一亮,问道。
陆盛楠仍然皱着眉,再三思索,还是摇头,“就是看着很眼熟。”
“我们一起做的。”胡瞻道。
“啊!怪不得这么眼熟。”陆盛楠惊讶一瞬,继续歪着头看那个风铃。
“好丑的风铃啊,我们当时都太小了,做这个风铃也是费了老大劲,可不得不说,还是好粗糙,好丑。”陆盛楠说着,抬头看看胡瞻,笑得很是自嘲。
“丑是丑了点,但它是个神奇的风铃,我每次心情不好,站在廊下,听听它的铃声,心情就会平复。”胡瞻正色,仿佛是怕陆盛楠不信他的话一般,说得一本正经。
“是吗,这么神奇?”陆盛楠还是有些赧然。
“你带走吧,虽然我很舍不得。”胡瞻望着陆盛楠。
“可是君子不夺人所爱。”陆盛楠把盒子合上,又递还到胡瞻面前。
“物尽其用。”胡瞻却笑着未接。
陆盛楠的手顿了顿,又抬头去看胡瞻,这几日也不过草草见过两面,居然看出她心情不好,难怪能考中解元,果然是有着常人不及的敏锐。
她不想争辩自己心情无恙,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她认。
于是,她又将风铃收回来,终归这是自己做的东西,说破了天,也不至于说她逾矩。
“那行,我收下,谢谢胡大哥。”陆盛楠屈膝谢过,又把风铃拿出来好一通摇晃,“叮叮当当”的声音瞬间就铺了一院子。
胡瞻站在阳光下,他看着她,笑得很是温暖。
又过了一日,陆家辞别了胡家继续上路。
陆瑾重新雇了一辆宽敞稳固的大马车给李氏乘坐,泮氏却还极其不放心,足足在车里垫了五床褥子,又塞了一车的靠枕、软被、手炉。
李氏看着原本宽敞的马车被塞得拥挤不堪,直皱眉,“我干脆别走了,就赖在你家生孩子得了。”
“那感情好,我指定把你和小侄子都照顾得白白胖胖。”泮氏笑得一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