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忽听一人喝道:“休得无礼!”
众人一愣,纷纷循声去看,但见一位须发花白、儒士模样的老者大步走来,他身形颀长,一身青布长衫清爽干练,周身并无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坠着一枚羊脂玉佩。
那人行至陈安身前,神情肃然,目光紧紧锁在陈安身上,只稍作停顿,便撩袍下跪,“拜见太子殿下,尔等护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他嗓音醇厚,吐字清晰,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但却都愕然呆愣在原地,仿佛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李氏瞪圆了眼睛,嘴巴不自觉半张着,喉间的“啊”却发不出来。
她搂着陈安的手突然发起麻来,这种麻快速地攀上她的手臂,紧接着她整个手臂都如千万只蚂蚁在爬,她惊慌地抬起自己的手,拉着陆盛楠退后两步,错愕地瞪着面前的男孩。
陆盛楠被李氏一拉,向后趔趄一步,才总算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大榭的太子爷被她当成落难的孤童捡回了家!?
身后众人更是纷纷惊呼出声。
“太子?!”
“陈公子是太子爷?”
“我的老天爷,我居然见到了太子!”
……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跪拜太子殿下!”儒士见这些人着实无状,遂语带责令地喝道,他声音高亢威严,众人都心下一凛。
没等这边反应过来,那头围着陈锋的将士们却纷纷转身,呼啦啦跪了一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泮氏冲过来,狠狠拉了一把呆若木鸡的李氏,“快跪啊!”
李氏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赶忙携了陆盛楠就跪,双膝刚要曲下去,陈安却一步上前,托住二人道:“眉姨、陆姐姐,你们是怀安的救命恩人,恩重如山,不必跪我。”
李氏抬起头,眼中是浓浓的不解:
在她面前的怎么会是大谢的大皇子?!
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竟然在她家?!
她居然还宵想把大谢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认了做干儿子!?
见到李氏如此凝重的疑惑,陈安郑重开口:“眉姨,陆姐姐,我骗了你们,我不叫陈安,我是赵怀安。”
“赵……。”李氏终是没敢直呼太子的名讳,只弱弱地叫了声“太子,殿下”,便觉胸口一阵恶心,紧接着两眼一黑,便没了知觉。
“娘!”
“眉姨!”
“舒眉!”
“夫人!”
众人又惊呼着向李氏围过去,一眨眼的功夫,跪在地上的,就只有儒士一人,他嫌恶地皱眉扫了眼四下。
真是没规没矩,殿下还没叫起,这些人倒自己起身围过去了。
他扭头去看身后,还好,将士们都还规矩地跪着,眼见着太子就要随着那群人回院子,他赶忙高喊出声:“殿下!”
赵怀安闻声回头,眼眶红红,一脸不耐烦地摆手,“都起来!”
陆盛楠也扭身,向着那个所谓綦将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甲胄的将士仍然密密地围在那里,她咬唇憋回眼底的泪,决然回头,随着众人进了院子。
等把李氏安顿在榻上,泮氏急急派了人去请大夫,又安顿了陆盛楠、拜了拜太子殿下,才不放心地又带了人往前院去。
屋里就剩下陆盛楠和赵怀安。
赵怀安早已哭得抽噎起来,“都怨我,眉姨是在生我的气。”他懊悔又愧疚。
换做从前,陆盛楠定会好好戳戳他的脑门,可现下这形势,碍于身份,也只能大度宽慰道:“殿下也是情非得已,母亲许是一时有些受惊,不会真的怪殿下。”
赵怀安听出了陆盛楠话里的恭维和敷衍,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哀怨地望着陆盛楠,“姐姐,也在生我的气。”
陆盛楠扭头,看到他满脸泪痕,鼻尖红红,眼睛都已经哭肿,又忍不住心疼,暗叹口气,拿了帕子给他擦脸,“快别哭,臣女可当不得殿下的姐姐,殿下折煞臣女了。”
赵怀安闻此,越发心下悲痛,虽然跟李氏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是李氏给了他母亲一般的温暖。
他才刚找回从前那种安心和依恋的感觉,难道这么快就又要因着他的身份变得求而不得了吗?
他不甘心,也更加舍不得。
从前他日日盼着能恢复身份,回到宫里,现在却恨不得一辈子就赖在陆家,承欢在李氏膝下。
他“哇”的一声,扑到李氏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敢去劝的。
正哭着,却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头,他瘪着嘴抬头,却惊喜地看到李氏正睁着眼望着他,“哭得像个花猫,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李氏话里嗔怪着,语气里却是浓浓的宠溺。
赵怀安挂着泪却“嘿嘿”笑出声来。
可想到以后再没有人能像李氏这样把他当孩子,而且只把他当孩子,他又要去过那高高在上却孤寂冰冷的日子,就觉得心下像被掏空了似的难过,他“哇”的一声再次扑到李氏身上大哭不已。
李氏抬了手臂环住他的背,轻轻拍着,“别哭,别哭,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众人见了,也都悄悄抹起眼泪,如陆盛楠、翠枝这样,见过赵怀安落魄样子的,更加知道“委屈”二字是多么沉重。
等赵怀安哭够了,陆盛楠扶起她,招了丫头带他去洗漱,才握着李氏的手,“母亲,您没事吧?”
李氏向她笑笑,“没事,就是……”她想说,实在是接受不了,可谁敢说接受不了太子是太子?只能苦涩笑笑。
“楠儿,那个陈锋,哦,不,那个綦将军……”李氏突然坐起身子,反握住陆盛楠的手,满脸焦虑,“你,要怎么办?”她越说越心疼女儿,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上来。
陆盛楠不敢抬眼去看母亲,她心里乱极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更别说此刻的她也着实无法冷静下来去思考应该如何。
她低垂着眉眼,拇指摸索着李氏的手背,紧抿着双唇,不敢开口,她怕一出声,就会哭出来,而这个时候让母亲再为她操心、难过,她也实在不忍心。
况且,现下他们身份地位与那个綦将军更是相差悬殊,接下来无论事情向着怎样的方向发展,恐怕他们也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儿,再多的情绪只会徒增烦恼,于事无补。
沉默半晌,她缓缓抬头看着母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李氏看她僵着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心下更是酸楚,倒是先落下泪来,“怎么就运气这般差呢。”她抽了帕子暗自神伤地抹起了眼泪。
“夫人,小姐,那个綦锋,他,他……”翠枝急急冲进来,看着榻上对坐伤感的二人,一口气又瞬时憋在了腔子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陆盛楠看她焦急慌乱,心下“咯噔”一下,遂捏了捏拳头,问她:“他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那个綦锋,他,他醒了。”翠枝拍着胸口,喘着气,“但是,他好像变了个人,眼神特别吓人,周身都感觉在往外冒寒气,就是他们说的,那叫……煞气!”
翠枝一拍大腿,“总之,吓人得很,门口都是镇北军的将士,其余人也都被赶回了院子,不让过去,奴婢远远瞅了一眼,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翠枝边说,边抬手搓着手臂。
李氏听罢,更加担忧地看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