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我在这整黑作坊那一套,既然你觉得这东西真有医疗功效,那就做得正规点。说吧,你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田毅的脸瞬间就变了,刚才还漫不经心现在一脸阴冷盯着束昱辉。
束昱辉赶忙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份画满红圈的策划书,手颤抖得如同患了帕金森症一般:“咱搞三级分销,市级代理只要交十万押金,发展五个下线就能返……”说到这个三级分销体系时,束昱辉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儿时稻田里疯狂抢夺养分的稗草在他眼前不断闪回。那些杂草就像给他传递着某种启示——要让每个下线都变成能自我繁殖的节点。于是,他在加盟合同上重重地标注下“每发展5人升钻石VIp”,这一举措,本质上就是将人性中的贪婪巧妙地编码成了一种生物算法。
田毅依旧摇晃着红酒杯,那姿势仿佛在观察试管里微妙的化学反应。当束昱辉激情澎湃地讲解着“锗元素量子共振”这类说辞时,田毅脑海中的系统却在同步拆解着这个所谓“人传人”模式背后的本质。
“你打算怎么把这事儿落地实施?就靠一张嘴吗?”田毅冷冷地问道。
“当然不!”束昱辉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策划书被重重地拍在落地窗上。窗外国贸三期工地上的塔吊影子,恰好斜斜地切在策划书的利润表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说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最值钱吗?是绝望!那些癌症晚期病人的绝望!”他顿了顿,接着说:“朝阳医院有个刘主任刚退休,花五百块一天就能雇他来拍讲座视频。”
“可以,癌症患者家属的钱也得一并盘算进去。”田毅不耐烦地打断束昱辉的话,拿起钢笔,用尖锐的笔尖戳着火龙液说明书上“抑制肿瘤细胞”这几个字,“得找一些癌症晚期患者当案例,在他们死前录像,搞成testimonials(见证视频)。”
“还有这个……风控方面。”田毅说着,在利润表上添加了“康复保证金”条款。这所谓的“康复保证金”,本质上就是向那些绝望的人贩卖一场概率游戏。“治不好退70%——但要让家属签自愿捐赠协议。”他边说边用打火机点燃加盟商的退出申请,火苗舔舐着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束昱辉听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赶忙从鞋垫夹层抽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纸,讨好地说道:“你看下这个……”他费力地沾着唾沫,翻到第六页,“我在日本搞的火疗液,准备找四十岁往上的大姐当体验官,开按摩馆。”
“这个既然需要场所,那你就开些加盟店。”田毅说着,脚下的鳄鱼皮鞋尖随意地碾碎地毯上不知何时掉落的方糖块。“店面统一挂上‘权健自然医学中心’的招牌,货架三分之二都摆上空盒子。”他边说边翻开朝阳区商业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第一批就选天通苑、回龙观这种睡城,专门针对那些失眠脱发的北漂人群。”
束昱辉一听,忙不迭地摸出计算器狂按,嘴里念叨着:“火疗液成本每瓶7块4,零售价定298……”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又急忙从裤兜掏出一个玻璃瓶,献宝似的递向田毅,“田哥,试试这个发酵型灵芝孢子粉!我让静海县代工厂加了淀粉酶……”
“改个名字,弄一个和《黄帝内经》相关的研发中心!”田毅一边说着,一脚把地毯上的方糖块踢开,仿佛在发泄着某种情绪,“在天津找个地方搭个假实验室,显微镜不用接电,试管里给我使劲冒泡泡!”
当晚九点,昆仑饭店2306套房内,束昱辉趴在书桌前,正用红色圆珠笔在加盟合同补充条款处疯狂书写着:“首批进货满五万送理疗仪……”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芙蓉王(钻石)的烟头,电视里正重播着《刘老根2》里的药膳情节。他抬头看了看电视画面,突然像是受到什么启发,猛地蹦起来,跑到一旁往火疗液里兑红色素,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得加点朱砂色,看着才像千年苗药……就叫火龙液。”
这时,卫生间里传来田毅的吼声:“让法务把‘医疗’全改成‘亚健康调理’!”不一会儿,他裹着浴袍走了出来,脑海里的系统刚才弹出提示:【《直销管理条例》草案还没过审...】
束昱辉献宝一样把刚才编写好的《火疗十二式口诀》递到田毅面前,这个破本子上那些充满玄学色彩的话语:\"火龙绕脊走三圈,寒气尽散福寿全...\"其实基本就是“信则灵”三个字,纸张都快被他划破了。而田毅用金笔在加盟合同上加着“床单烧坏罚款五百”的条款,脸上露出的笑容像阎王爷般阴森。
束昱辉一心关注着营造所谓的仪式感,搞着他那套造神运动,满心准备高呼“我们的使命是治病救人”,可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田毅手中养的蛊。田毅盘算的则是怎么转嫁风险,吞掉那些保证金,他把束昱辉当成一头待养肥的猪,却没想到最后养出了一个要人命的怪兽。这两个疯狂的人,一个靠迷信开道,妄图蛊惑人心;一个用资本铺路,一心追逐利益,就在这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硬生生造出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现代炼狱。
次日清晨,暴雨如注,一辆帕萨特和三辆金杯车在雨中疾驰,冲破层层水雾驶向保定。车厢里,“骨正基”鞋垫的磁石正慢慢受潮,混着火龙液泄漏出来的红色液体,在车厢地板上淌成了一个诡异的图腾。
束昱辉坐在帕萨特的副驾驶座上,正专心翻看《易经》。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司机说:“下个服务区停一下,我要把八卦图贴到包装盒上。”而此刻,在昆仑饭店里,田毅正站在碎纸机前,看着《直销管理条例(草案)》复印件被一点点绞碎,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旁边的混凝土样品上,恰似刚才那些被火疗试验烧穿的床单所留下的灰烬。
当束昱辉的帕萨特再次冲进京津高速的雨幕中时,田毅站在昆仑饭店的落地窗前,依旧摇晃着红酒杯。楼下的长安街上,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权健自然医学”的广告车,那血红的logo在一道道闪电的映照下忽明忽暗,而此时,廊坊鞋厂的女工们正在加班加点地粘贴磁石,她们浑然不知,手中这些粗制滥造的鞋垫,即将在精心设计的“人传人”模型中,一步步裂变成一个千亿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