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要杀晏惊鹤。
可之前他还承诺过,将晏惊鹤都由白苓处置,他不会插手,可如今突然发难,必定事出有因。
御书房,鎏金炉中青烟袅袅。
白苓若有所思望向燕帝身旁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
一身锦绣宫衫,珠玉霞帔,虽然已至中年但保养得当,皮肤白皙细腻有光泽,上挑的丹凤眼尾缀着几点金箔花钿,可以说是风韵犹存。
与楚苓这位骄奢淫逸的长公主不同,燕帝励精图治,后宫并不充盈。
他与皇后魏姝宁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在坊间不失为一段佳话。
否则,就以靖安侯府、城阳侯府犯下一桩桩一件件大案,怎么可能被轻拿轻放。
白苓倒是觉得可笑,晏惊鹤这个恶贯满盈、被世人唾弃的大奸臣,虽说手段狠辣了些,但从未伤害过贫苦百姓,也从未搜刮过一丝民脂民膏。
而这位被世人赞颂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背后的亲族,才是不折不扣的硕鼠。
燕帝一生勤政爱民、明德惟馨,只在这位皇后身上近乎昏聩,也是古怪。
不过反正这里是个幻境,帝后感情如何、百姓又如何,白苓根本不在意,但是把心思算到她的身上,想利用她报仇,那就休怪她翻脸不认人。
“阿苓,无论如何晏惊鹤都是个祸患,留不得。”燕帝神情冷肃,明黄龙袍完全衬托出身为帝王的威严。
他很少这般严肃和幺妹说话,主要是此事兹事体大,涉及江山社稷,他不允许有任何差池,也不允许妹妹在这种大事上任性。
“皇兄不是已经将晏府都抄了嘛,如今他形单影只,又造不了反。”
白苓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留着逗趣解闷罢了,掀不起风浪。”
“谁知他没有后手呢。”燕帝摩挲着翡翠扳指,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阿苓,此事由不得你任性,晏惊鹤非死不可。”
“念在你对他有几分情意,朕才没有直接杀他,交由你自己处决。”
“你是朕最宠爱的妹妹,莫要让朕失望。”
“是啊,苓妹,此事事关重大,由不得你任性。”
一直在旁装吉祥物的皇后也柔柔出声,“本宫知道那奸臣生了一副好皮囊,苓妹你舍不得,可男人的皮囊终究比不过江山社稷,苓妹,你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白苓挑起眼尾,似笑非笑,“皇嫂包庇私采银矿、鱼肉百姓的亲族时,怎么没有想过大局为重?”
“你——”皇后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出,温婉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眸中闪过阴狠。
白苓乘胜追击:“晏惊鹤为相时虽然狂妄,但从未像皇嫂亲族一般残杀百姓过,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余孽。”
她弯着眼眸,轻轻柔柔的语调,以其人之道反击:“皇嫂,亲族的性命终究比不过江山社稷,您当以大局为重才是!”
少女字字句犀利,把皇后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求助看向燕帝。
“好了,阿苓,莫要胡闹。”燕帝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浮现出几分疲惫之色,“这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白苓冷声:“为何不可?您不是因为晏惊鹤狼子野心、祸乱朝政才除掉他嘛,而靖安侯他们不也是如此?”
燕帝无奈叹了口气:“可他们毕竟是皇后的亲族,是太子的外祖家。”
“而那个晏惊鹤不过是你一个男宠而已。”他露出兄长特有的温厚目光,“阿苓,听话,朕以后会给你找一个比他英俊百倍的男子送给你。”
“皇兄不是最不喜我找男宠吗?”白苓冷着一张俏脸。
“皇兄是不希望你胡闹。”燕帝看向不懂事的妹妹,“可皇兄哪回阻止过你,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子。”
白苓照常撒娇:“那这次就不能也由着皇妹的性子吗?”
燕帝坚决,眉宇间露了几分锐利:“不可。”
白苓敛下长睫,若有所思状,忽而又抬眸看向他,水漉漉的可怜:“可是皇兄,晏惊鹤已经不单单是皇妹的男宠了。”
“什么?”燕帝有点不明白。
“他是……”白苓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道,“皇妹腹骨肉的亲爹,皇兄,你难道想让你的亲外甥还未出生就没有爹吗?”
她又指着皇后:“靖安侯是皇后的亲族,所以杀不得,但如今晏惊鹤是皇妹孩子的父亲,皇兄,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胡闹!”燕帝拍案而起,却在触及妹妹泛红的眼尾时颓然跌坐。
少女声音哽咽,眼眶也泛红,眸中的水雾晃悠悠落下,一颗一颗晶莹的珠子犁过雪腮。
燕帝最清楚自己妹妹的性子,从来都是娇蛮无理的,在他面前也绝不低头,虽然偶尔会与他示弱撒娇讨要什么,可从来没有哭着求他什么过。
这个妹妹与他同父同母,是嫡亲的,还与他相差二十余岁,几乎是当做女儿宠到大的。
甚至他亲生的女儿也没有她受宠。
宠惯了的,自然不忍心她受一点委屈,他思忖了良久,疲惫地摆手:
“好,那朕就留他一条命,只是阿苓你要保证,绝不能让他有丝毫东山再起的机会。”
少女破涕为笑,扯着他的衣袖撒娇:“一定,谢谢皇兄,皇兄你对我真好。”
燕帝宠溺拍拍她的手。
“可陛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皇后可不允许自己的计划落空。
少女立即泪眼汪汪望向她,满是控诉:“皇嫂,你难道真想让皇妹腹中骨肉没有爹吗?”
“长公主,你当以——”皇后本想再搬出之前“社稷为重”的大道理来说教,可忽然想到那回旋镖已经扎到自己身上,只能咽下去。
她望向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眸光掠过一丝阴沉,笑道:“既然长公主已经有喜,不妨让太医来瞧瞧,若是胎位稳妥,也好安心不是。”
“皇嫂是在怀疑皇妹说谎吗?”白苓可丝毫不给她面子,直接将她弯弯绕绕的话点透,“又或者是诅咒皇妹的骨肉活不长久?”
“怎……怎么会?”皇后已经傻了,不是,这长公主不是一向没脑子吗,怎么如今反应得这般迅速。
燕帝的目光骤然变得深沉探究,皇后面颊冷汗滑落,但还是得维持着体面微笑:“苓妹真会说笑,皇嫂不过见你脸色苍白,关心你罢了。”
“而且皇妹怀了骨肉,腰身还如此纤细,真是让人羡慕。”她意有所指。
白苓坦然:“月份小,未显怀而已。”
燕帝也瞥了眼妹妹过于纤细的腰身,抿了抿唇角,敲棺定论:“还是让太医过来瞧瞧吧,也好安心些。”
他这个皇妹一向是无法无天的,为心爱的男宠扯个弥天大谎,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吧,那就听皇兄的。”白苓依旧眉眼弯弯,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
为防止“误诊”,皇后“贴心”请来了三位太医,可给出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长公主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皇嫂,我该回公主府养胎咯。”
少女向她道别,笑得明媚又漂亮,可对皇后来说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
白苓无视她眼中流露的怨毒,拢着轻纱披帛起身,腰肢若三月柳枝,款款上了马车。
待车帘放下,她唇边的笑便收敛了。
孩子当然是没有的,此间身体不过是一道神识,怀什么孕啊。
她不过是以他们放过那群蛇鼠之辈所用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反制他们而已。
靖安侯他们是皇亲国戚,所以免受惩罚,那晏惊鹤是她这个长公主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也算是皇亲国戚,不得也免受惩罚?
白苓回想起皇后敢怒不敢言的隐忍表情就想笑。
皇后哪里能想到,她是一只妖,伪装脉象而已,糊弄凡人绰绰有余。
不过也多亏皇后今天闹这么一出,否则,她还想不到对付晏惊鹤新的手段。
白苓以孩子桎梏燕帝,让他不杀晏惊鹤,但她却决定自己安排一场“刺杀”。
杀不杀不重要,主要是得再戏弄他一番。
也不知“宁死不屈”的晏相,是否真的不怕死?
白苓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
阴暗潮湿的水牢里,攀在石壁上的青苔散发着诡异的幽光。
锁链忽然发出细碎嗡鸣。
青年苍白的指节微曲,薄而艳的嘴唇弯起,漆黑凤眸中浓雾涌动,流转着诡谲的鎏金纹路。
脑中画面走马观花闪过,冷白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溢出一声沙哑轻笑。
还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小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