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看不见我,才认不出我,是吧?”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他突然咬牙,像是不敢继续说下去,只能一遍遍自我确认:“你不是真的不记得我……对不对……师父!你在骗我,对吧?”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嘶哑,一点发疯,一点快要失控的少年执念。
可她没有回应。
白纱微动,大雪纷飞之下,她的眼被彻底遮住,像是隔绝了所有回望的可能。
哪吒的嗓音停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骤停,他指尖在发抖,掌心破皮的火痕被雪风灌进去,他却没有一丝反应。
就在这时——
道清冷至极的神识,从天而落。
天地骤静,风雪断流,空气仿佛被一柄无形之刃割裂。
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远空裂开一道银芒。
一道白银神袍、金冠双翅、眉心竖目的神将,从天而降。
脚未着地,威压已落满冰原!
“……是二郎神!”
“杨戬?!”
“他竟然来了?!”
人群间爆出低声惊呼,连姬发都神情一震。
李靖眉头猛地一蹙。
天庭局势混乱多年,表面由天帝掌权,实则谁都知道——
真握兵权者,是这位:二郎神真君杨戬。
天帝的亲外甥,镇天三界的最后一柄底牌。
外传他三年未归天庭,甚至与天帝不和。
有人说他不愿为天命驱使,有人说他早已私下脱离天界统领,但无人敢妄议——
因为谁也撼不动他。
“……他怎么会亲自出现在这里?”邓婵玉喃声。
神光之下,杨戬落地,一步步走来。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却重得像踏在众人心口。
哪吒回头,整个人都还沉在那场崩塌的情绪里,眼神茫然地望着他靠近。
杨戬却径直越过他,走到黎瑶身前。
只一眼,他便抬手,轻轻将她护在身后。
他侧身,缓缓看向哪吒,目光冷如霜刀。
“她不是你的师父。”
哪吒一怔,瞳孔微缩,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是我的妻子。”杨戬道,语气平稳,不容置喙。
这一句落下,天地轰然一静。
连天上飘雪都像凝固了几息。
结界外,众神齐齐变色,耳语四起。
“妻子?”
“二郎神……娶了妻?”
“不是说他修的无情道,从未近色?”
“噢,我好像听说他之前和镇魔战神黎瑶有点私情,还让她住真君殿,骑哮天犬!不过……黎瑶仙子不是三年前已经死了吗,据说是犯了事被天道清洗……早已除名?”
议论声混乱且细碎,没人敢大声。
只因那人是二郎神真君,谁都知道如今天庭掌兵之权落在他手中,天帝虽贵为帝王,却未必敢将他面子当众撕破。
可现在,他一身白银神袍、神目在侧,却亲口开言,说这位盲眼持斧的女子,是他的——
妻子?!
黎瑶张了张嘴,腰间被男人单手搂住,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许久,没有反驳。
哪吒站在原地,像是一瞬间失了魂。
风雪吹过他的发,火焰早已熄灭,天地安静得只剩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咚咚撞着空壳。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只刚刚还握着她斧柄的手。
掌心还留着她的温度,可那点温度,如今只剩冷掉的灰烬。
空空的。
像握着整个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他的肩膀颤了一下,不明显。
可没人能看清他眼里那点光,是怎么一寸一寸地退下去的。
他站着,像个被天道玩笑过的笑柄。
沉默了很久,久到风雪打湿了红衣,像披了一层霜。
忽然,他笑了。
那笑轻得几不可闻,就像是一点火星,在灰烬的炉膛里跳了一下,下一秒,就灭了。
他低低开口,说:
“抱歉。”
“是我……认错人了。”
声音轻到不像三坛海会大神,更像个找错了家的少年,迷路,又不敢哭。
风刮过他脸颊,连发梢都结了冰。
他垂着眼,嘴角轻挑,却带着一点将死的疯意:
“我师父啊……”
“她不会嫁给别人。”
“她只会嫁给我。”
这话一落,众神皆惊。
连冰雪都仿佛被这句话烫出一丝空白。
黎瑶身体一震,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她指尖在开天斧柄上轻微收紧,却还是没有抬头。
就在这时,一道怒喝猛然穿透风雪——“吒儿!你给我回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是李靖。
他眼中罕见地浮出怒意,神情铁青,声音中夹着不可置信与压抑的羞怒。
他从未听哪吒当众神之面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想到他会把“师徒之情”扭曲成这般……
杨戬俯看了哪吒一眼,眼中一瞬划过极淡的凉意。
他伸手,极自然地将黎瑶轻轻护到身侧,掌心落在她腰后。
动作不激烈,却像是在用战神的威压压住谁的妄念,也像对哪吒的警告。
“我与夫人,先行一步。”
他说得温和,却句句落锁,像是封棺的钉。
哪吒没有应声。
他低着头,像听不懂这句话,或者……根本不屑听。
杨戬拂袖而起,银光浮动,空间裂缝从虚空中缓缓张开。
他牵着黎瑶的手,步履如常,像一对天造地设步入那道光门。
直到脚步即将消失的那一刻——
哪吒忽然抬起了头。
他望着她的背影,轻飘飘的声音没有任何火,只有薄凉的刀锋:
“……黎瑶。”
她的肩轻轻一抖,却终究没有回头。
李靖目光震怒,终于再度厉喝:
“吒儿!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快和我回陈塘关!”
“你以为你是三坛海会大神,就能乱认师父,乱说话?!”
可哪吒没有动。
他连头都没回。
就像是听见了李靖的怒吼,也像是……根本不在意了。
他只是站着,低着头,肩膀一动不动,掌心的骨节却因死死握紧而发白。
红衣湿了,猎猎作响,像是整片风雪都要撕碎他。
那一句大雪中“她只会嫁给我”,像是他拿整个命换来的呐喊。
可她没回头。
哪怕一寸。
他像个赌徒,把心剖开放在她面前,只等她动一下。
——可她连个眼神都不给。
他就那么站着,像是……所有期翼都死在了雪里,连认输,都没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