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没有办法?”
阮眠霜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但骨子里的争强好胜还是让她把话说了出来。
她也知道,唯有这么做,才能攻破裴隽的心神。
“梦雪,去府内,把杜夫子的书信拿出来。”
“杜夫子的书信?”裴隽一时猜不透阮眠霜的用意,只听得:“我从锦城入京前,杜夫子特地前往阮宅,给了我一封书信。他猜到你在京中可能遇上困难,就休书一封,向鸿胪寺卿李同明引荐了你。”
一旁的马夫突然插话:“小姐,李大人去年升为礼部侍郎了。”
“礼部侍郎,那不是正三品的大官吗?”裴隽想着,顿时心神恍惚。他在翰林院结识的大官,也不过是从四品的国子祭酒。他为了攀上关系,费尽心思制造偶遇。
如今,阮眠霜却告诉他,他本可以走礼部侍郎的门路!
裴隽只觉得上天给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若是他没有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濮阳郡王,他会有一个爱他、敬他、助他上青云的妻子,会有赏识他、替他伸冤的长官。等妻子认祖归宗,他还会拥有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
可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这世上最痛的,莫过于离拥有只有一步之遥,却跌落深渊。
梦雪取来信件,丢给裴隽,动作无比粗暴,脸色明晃晃的嫌弃。
裴隽慌忙张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从前,他就是照着杜夫子的字帖练习书法。
信很长。开头是祝贺裴隽高中二甲传胪,又叮嘱他戒骄戒躁,不可荒废学业,最后提到鸿胪寺卿(现礼部侍郎)李同明是自己昔日同窗,有事可以向他求助。最后单独用一页纸,为裴隽给李同明写了引荐信。
这一刻,裴隽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失声痛哭。
曾经,他有一条光明大道!
阮眠霜冷眼看着他哭,心里也一阵一阵的抽痛。
为何会痛呢?
或许,是因为曾经爱过吧……
她苦涩一笑,平静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近居江渚,常视江水东流。夹岸草木葳蕤,知木有水之润而益茂,若我者也。”
“野有菟缕,寄生于树,汲树汁为养,木抽其死。”似有所感,裴隽不由自主地念出这一句。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一个脆弱的身影在案上写下那份告示原文。
句句回忆,字字泣血。
“噗!”一口鲜血喷出,裴隽颤抖着手,收好这封信,佝偻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长。
他已经没有资格纠缠阮眠霜了。
好在,他还有这封信。
等庶吉士之案落下帷幕,他就去求礼部侍郎,把他外调到南方县城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他这一路,承载了太多人期许的目光,却在浮华中迷失了自我。
他不求得到旁人原谅,只希望找回曾经的自己。
阮眠霜看着裴隽离去,心里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或许从一开始,这就不算死仇,只是她心里有气,硬生生走到了这一步。
“挺好的,两清了。”
阮眠霜仰头看向天空,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一瞬,她怔怔地看向侯府的楠木匾额,野心开始生长。
感情断了,事业总要成功吧?
阮眠霜一把抹去泪水,让梦雪帮忙整理仪容,昂首进了侯府。
念管事迎上前:“大小姐,侯爷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阮眠霜调转方向,朝书房走去。
穿过雕花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墨香与檀木的清香,承恩侯正在练字。
阮眠霜行礼:“祖父。”
“齐国公究竟想做什么?齐常益应该还活着吧?”承恩侯放下笔,宣纸上写着四个字——
请君入瓮。
阮眠霜微微失神,她早晨才收到梦兰的消息,齐国公把世子打了,如今却怀疑起外祖父了。
人老成精,就是难骗。
阮眠霜半真半假道:“表哥确实没有死,祖父不是都猜了,我们打算请君入瓮吗?”
“你们胆子未免太大了!”承恩侯有些头疼,若只是这些小辈行事胆大妄为也就算了,齐国公怎么也掺和进去,“你知不知道,此等大事必定要上报陛下。即便璇玑卫查出,此事是暨阳伯设计主导,陛下也难免存了疑心,怀疑我们是弃卒保车!”
“那便,置于死地而后生。”阮眠霜目光灼灼,神色有些癫狂。
昨日,她和表哥、外祖父在书房商讨算计暨阳伯时,也考虑陛下会不会信侯府和国公府。
若等到事情尘埃落定,陛下难免会心生怀疑。
若在国公府被诬陷时,璇玑卫就参与了调查,这就另当别论了。
“你们怎么敢算计陛下?!”承恩侯被这话吓傻了。
忠君爱国,他奉行了几十年,哪里能接受这等作为。
阮眠霜幽幽道:“事发突然,齐国公府准备不全,被有心之人陷害。虽然抓住漏洞,却因时间匆忙,棋差一招。这是常情!”
“好一个常情!”承恩侯气到无语地发笑,偏偏找不到理由反驳。
九分真一分假的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谁说得准呢!
“诶,如此一来,陛下定然会同情齐贤那老家伙了。”承恩侯无奈地妥协了,语气有些酸。
这等好事,他也想分一杯羹。
窗边设有一张矮几,上摆一盆兰花,叶片修长,花苞含羞待放,为书房增添了几分生机。
承恩侯瞥见那盆绿意盎然的兰花,又看向自己是皱纹的手,突然有些感伤:“我老了。”
若自己年轻十岁,或许他也会像齐国公,有勇气有魄力这种事。可到了他这个年纪,很多事情只求稳。真羡慕齐贤那老头,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行事依旧激进。
“祖父不老。”阮眠霜宽慰,恭敬道,“此次机会,我们还需要祖父助我们此事。”
“暨阳伯有何行动?”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以给齐常益送货为由送出一笔私盐。”阮眠霜眸色淡淡,语气如出鞘利剑,“劳烦祖父入宫,向陛下禀告,暨阳伯算计父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