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夫人扶着嵌宝抹额，看那青衣水袖抛起三丈红绡，忽想三十年前，儿子考上进士的那日，就向她承诺，一定会为她挣到诰命之位。那日，夫君从绮罗居买来的霞帔也是这般灼目的红。
暮色漫上五蝠捧寿锦毯时，最后一盏醪糟珍珠圆子撤了下去。夫人扶着大丫鬟的手起身，鬓边赤金累丝凤衔珠步摇微微地颤。
前厅管事捧着朱漆托盘，来到到戏台侧边，里头是赏给戏班子的五十两雪花银，在将熄的天光里泛着冷冽的芒。六对掐丝珐琅寿字灯笼沿着抄手游廊次第排开，映得廊下那排紫檀木百寿屏风金芒流转。穆老夫人扶着嵌螺钿扶手起身，赤金缕空香球坠着的十二串珍珠齐齐一晃，惊醒了打盹的小丫鬟。
“给各府夫人备的缠枝莲花灯可都齐了？”穆老夫人问儿媳。
穆夫人看向大丫鬟，大丫鬟捧着错金螭龙纹托盘近前回话，盘中羊脂玉簪花正衬着二十四个錾喜鹊登梅纹的银锞子。饮过茶水后，女眷们朝着穆老夫人行万福礼，石榴红绸的金丝裙裾扫过青砖。穆夫人引着众人离去，李夫人搭着仆妇的手迈过门槛，缠金丝的云头履在月光里一闪，对她笑道：“今日，小女在贵府唐突了，等到今年入冬了，我请姐姐来赏我院里新得的绿萼梅。”
李夫人喜欢梅花，京中贵女多想见一见，却不得门路。
得到邀约，穆夫人欣然答应。她翟冠上垂落的珠珞擦过夫人腕间翡翠镯，凉浸浸地带起一阵风。
门外青绸围子马车正挨个驶来，西角门忽然传来玉磬轻击，原是安阳县主的翟轿要先行。八盏错银朱雀灯霎时亮起，映得轿顶七宝璎珞流苏灿若星河。
穆夫人立在垂花门下送客，瞥见小丫鬟正踮着脚摘檐下褪色的寿字绢灯，杏子红斗篷被风吹得鼓起来。正厅传来细碎的瓷器相碰声，粗使婆子们抬着龙泉窑冰裂纹鱼缸经过。穿灰鼠比甲的管事捧着礼单轻声禀报：“安阳县主和江陵侯府补的寿礼到了，说是南海沉香木雕的八仙过海……”话音未落，东廊下突然爆出小丫头压抑的抽泣——原是撤席时摔了套霁蓝釉酒盏。
但丫头声称，她不是故意的，是地下有些滑。
大丫鬟检查后，表示地上被下人不慎洒了油。
穆夫人揉了揉额角，她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事，但今日之事太多，一时也想不起。等她忙完，才警觉，安阳县主和孙夫人都走了。
“遭了！”穆夫人猛一拍腿，安阳县主立场不明，先帮了齐国公府，又提见了章夫人，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总觉得，韦姑娘落在她手上，定然会发生意外！
“快，派人去孙家问问，表姑娘回府了吗？若没回，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给韦二小姐。”
……
“县主，侯府到了。”
萧维雪下了马车，在承恩侯府等了一会儿，齐国公府和承恩侯府的马车也缓缓驶来。
阮眠霜见她孤身一人，又看向身侧的母亲，疑惑道：“郡王妃怎么没有参加穆家寿宴？”
齐妙妙解释：“县主的身份比穆家高，自然无需长辈陪同。”
阮眠霜一直以为，参加正式的寿宴都需要长辈陪同，一来为了社交，二来遵循礼数，现在想来，这都是因为她过去的身份太低了。
萧维雪往南侧探了探头，小声嘀咕道：“卿歌怎么还没到？”
疑惑间，江陵侯府的马车也到了承恩侯府，李卿歌押着韦清兰走下，对萧维雪笑道：“人带到了，天色已晚，我先回府了。”
“好。”萧维雪挥手道别。
承恩侯打了个暗号，侯府的暗卫立即把韦清兰押到地牢，又询问萧维雪：“县主，没有被人发现吧？”
“我刚刚先去了东市，佯装在江陵侯府的铺子里买东西，然后换了一套装扮，坐上李家的马车来了。”萧维雪做事向来周密，尽管她在穆家留了后手，搞了一些事情，让穆夫人无暇顾及韦清兰之事，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抹除了自己的踪迹。在旁人看来，她买完东西，就回了郡王府。
阮眠霜哑然失笑，这做法，怎么和她这般相似？
承恩侯点头：“你们先入府，我在这里等雍亲王。”
阮眠霜好奇：“祖父可是在前院发现了什么端倪？”
“倒也说不上。”承恩侯在前院听到孙女卷入了晋王妃落胎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有什么心思去观察哪些官员有异常？他只记得，户部侍郎去了穆袁的书房，名曰，有一些公事要汇报。
这理由没什么问题，可承恩侯心里却总觉得怪异。
“你们先入府吧！这个点，外头虽说无人，但小心些总没问题。”
承恩侯催促了一遍，众人也察觉到不妥，纷纷往院里走。侯府住着三房的人，齐云舒怕府里有内贼，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地牢。
到地牢时，韦清兰的手脚已经被铁链铐住了。
人还没醒。
“你给她下迷药了？”阮眠霜探了探韦清兰的鼻息，疑惑地看着萧维雪，表情有些复杂。
她们不是要审人吗？
怎么还把人迷晕了？
萧维雪解释：“你没发现，韦清兰被我抓走时，穆夫人很紧张吗？我猜，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她在孙家不是还有一个妹妹？薛太傅说，孙家的表小姐都被他儿子杀了，那这个妹妹定然也是假货。若是知道了我把韦清兰掳走了，会不会心急？”
“引蛇出洞。”齐国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森寒。
他在马车上听孙女讲，国公府可能混入了居心叵测之人。可当他听完事情的全程，又觉得这个推断太过片面——这只能说明，韦清兰有必须单独见穆夫人的理由，并不能说明，国公府出现了内贼。
若往大的猜，说不定韦清兰的消息或许是来自宫里。
齐国公道：“县主，我要不要派人去孙府盯梢？”
萧维雪点头：“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