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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堪舆 窦氏 梁彦 龙肉

1.堪舆

沂州的宋侍郎君楚家中,向来崇尚风水堪舆之术,就连家中闺阁女子,也能读懂相关书籍,理解其中的道理。宋侍郎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便开始为父亲选择墓地。他们听闻哪里有擅长风水之术的人,即便相隔千里,也毫不畏惧路途遥远,争相将其招揽过来。于是,两兄弟各自门下的风水术士,召集起来竟有上百人之多。这些术士每日骑着马,成群结队地在郊外四处寻觅,兄弟俩各带一队,分东西两条道路出入,就像两支军队一样。经过一个多月的寻找,两边都找到了自以为绝佳的墓地,这边的术士说此墓地可保后人封侯,那边的术士则称能让后人拜相。兄弟俩谁也不服谁,因为赌气,彼此之间也不商量,各自为父亲营造墓地,搭建起了华丽的锦棚,竖起了彩色的幢幡,两边的排场都十分完备。送葬的灵柩到了岔路口,兄弟俩各自率领自己的下属争抢,从清晨一直争到太阳偏西,也没能决定走哪条路。宾客们见状,纷纷离开了。抬棺材的轿夫一共换了十拨人,个个疲惫不堪,再也抬不动了,于是大家一起把灵柩放在路边。就这样,棺材停在那里没有下葬,他们雇来工匠搭建房屋,用来遮蔽风雨。哥哥在旁边建了一座房子,留下仆人看守,弟弟也照着哥哥的样子建了一座房子,哥哥又再建一座,弟弟也跟着再建:如此反复,三年后,这里竟成了一个村庄。过了很多年,兄弟俩相继去世,他们的妻子,也就是妯娌二人,这才一起商量,努力打破了前人那种互不相容的局面,一同乘车前往郊外,查看之前兄弟俩所选择的两块墓地,都说不好,于是一同备上礼物,聘请风水术士重新相看。每次找到一块墓地,术士必定会画成图呈给妯娌二人,由她们来判断是否合适。每天都会呈上好几张图,妯娌二人总能挑出其中的毛病。过了十多天,才选到一块墓地。嫂子看了图,高兴地说:“这块可以了。” 拿给弟媳看,弟媳说:“这块地应当先出一个武孝廉。” 将宋侍郎葬在此地三年后,他的长孙果然以武生的身份在乡试中中举。异史氏说:“风水堪舆之术,或许有它的道理,但过于偏执地相信它,那就太痴傻了。更何况兄弟俩赌气相争,把父亲的灵柩扔在路边,连孝悌之道都不讲,又怎么能期望凭借风水地理来福荫儿孙呢!像宋家闺阁中的这两位夫人,才是真正高雅且值得传颂的啊 。”

2.窦氏

南三复,本是晋阳的世家子弟,家中有一处别墅,离他所居住的地方有十多里路,他常常骑着马,每日前往别墅一趟。有一次,南三复恰巧遇上了大雨,在半途中有一个小村子,他看到一户农家,门内看起来宽敞,于是便前去投宿。附近村子里的人向来都敬畏南三复的家世。不一会儿,这家主人出来邀请他,模样十分拘谨恭敬。南三复走进他家,只见房屋十分狭小。客人坐下后,主人这才拿起扫帚,殷勤地打扫屋子;接着又冲了香甜的蜜茶。主人被吩咐坐下,才敢坐下。南三复询问主人的姓名,主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廷章,姓窦。” 没过多久,主人便摆上酒,烹好鸡肉,招待得极为周到。有个已到及笄之年的女子端着烤肉,当时站在门外,稍稍露出半个身子,女子年约十五六岁,容貌端庄秀丽,无比美妙,南三复见了,顿时心动不已。雨停后,南三复便回家了,但心里对那女子念念不忘,思念之情极为深切。第二天,南三复准备了粮食和布帛前往窦家答谢,借此机会与窦家增进关系。从那以后,他常常去拜访窦家,有时还带着酒菜,与窦家人一同逗留欢聚。那女子与南三复渐渐熟悉起来,也不怎么避讳他了,常常在他面前跑来跑去。南三复偷偷看她时,她总是低着头,微微浅笑。南三复愈发被她迷惑,几乎没有三天不去一次窦家。一天,南三复去的时候正赶上窦廷章不在家,他坐了很久,女子出来招待客人。南三复趁机抓住她的手臂,想要亲昵一番,女子又羞又急,严厉地拒绝道:“我家虽然贫穷,但我也是要嫁人的,你怎能如此傲慢无礼地欺负人!” 当时南三复妻子去世不久,便向女子作揖说:“倘若能得到你的青睐,我一定不会再娶别人。” 女子要求他发誓,南三复指着天地,立下誓言,以坚定他们的婚约,女子这才答应了他。从这以后,只要瞅准窦廷章外出,南三复就去与女子幽会缠绵。女子催促他说:“像这样偷偷摸摸的约会,不能长久。我天天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倘若你肯向我家求婚,父母必定会以此为荣,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你应该尽快想办法!” 南三复答应了她。但转念一想,农家女子怎么能与自己匹配为偶呢,便暂且用虚假的言辞敷衍着,拖延时间。恰好有媒人来为南三复说媒,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一开始南三复还犹豫不决,可听说那女子容貌美丽,家中又很富有,便下定决心答应了这门亲事。窦家女子因为怀了身孕,催促南三复更加急切,南三复于是便再也不去窦家了。没过多久,女子临产,生下一个男孩。窦廷章得知后大怒,狠狠打了女儿一顿,女子把与南三复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并且说:“南三复答应娶我了。” 窦廷章这才放了女儿,派人去问南三复,南三复立刻不承认此事。窦廷章于是便扔掉了孩子,更加用力地打女儿。女子暗中哀求邻居妇人,把自己的痛苦告诉南三复,南三复却依然置之不理。女子在夜里逃走,看到被扔掉的孩子还活着,便抱着孩子投奔南三复。她敲开南家的门,告诉守门人说:“只要主人说一句话,我就可以不死。他即便不念及我,难道就不念及孩子吗?” 守门人把这话转达给南三复,南三复却告诫不要让她进来。女子倚着门悲伤地啼哭,到五更天的时候,才听不到哭声了。到了天亮一看,女子抱着孩子,已经僵硬地坐在那里死了。窦廷章愤怒不已,把南三复告到了官府,官府认为南三复不义,想要治他的罪。南三复害怕了,便拿出千金行贿,这才得以免罪。那大户人家的女儿在梦中见到窦家女子披散着头发,抱着孩子对她说:“一定不要答应嫁给那个负心汉;要是答应了,我一定杀了他!” 大户人家贪图南家的财富,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到了迎亲那天,嫁妆十分丰厚,新娘也容貌娟秀,然而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伤,一整天都没有露出过笑容,在枕席之间,还时常流着眼泪。南三复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过了几天,新娘的父亲来了,一进门便流下眼泪,南三复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便一同走进屋子。新娘的父亲看到女儿后,惊愕地说:“刚才我在后园,看到我的女儿吊死在桃树上,如今房中的这个是谁呢?” 新娘听了这话,脸色骤变,倒在地上死了。一看,竟然是窦家女子。南三复急忙跑到后园,果然看到新娘已经上吊死了。他惊恐到了极点,赶紧去告诉窦廷章。窦廷章挖开女儿的坟墓,打开棺材,发现尸体已经不见了。窦廷章之前的愤怒还没有消除,此时更加悲痛愤怒,又一次把南三复告到了官府。官府因为这件事情节离奇虚幻,一时难以定罪。南三复又用厚礼贿赂窦廷章,哀求他不要再追究;官府也接受了他的贿赂嘱托,这件事这才作罢。而南家从此也渐渐衰落下去。又因为这些奇异的事情传播开来,好几年都没有人敢把女儿许配给南三复。南三复不得已,在百里之外聘娶了曹进士的女儿。还没等到举行婚礼,恰逢民间谣言四起,传说朝廷要挑选良家女子充实宫廷,因此有女儿的人家,都急忙把女儿送到夫家去。一天,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乘轿子来到南家,自称是曹家送女儿来的。老妇人扶着女子走进屋子,对南三复说:“选嫔妃的事情已经很急迫了,仓促之间不能按照礼仪来,所以先把小娘子送来了。” 南三复问:“怎么没有其他客人呢?” 老妇人说:“稍微有一些嫁妆,跟在后面呢。” 老妇人匆匆忙忙地就走了。南三复看那女子也很有风姿,便与她谈笑起来。女子低着头,拉扯着衣带,神情与窦家女子极其相似。南三复心里觉得不舒服,但也没敢说出来。女子上床后,拉过被子蒙着头就睡了,南三复也以为这是新娘的常态,没有在意。天色渐晚,曹家的人还没有来,南三复这才起了疑心。他掀开被子询问女子,却发现女子也已经毫无生气,冰冷地死去了。南三复又惊又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派人去告诉曹家,曹家竟然根本没有送女儿这回事。大家都传说这是一件奇异的事情。当时有个姚孝廉的女儿刚刚下葬,隔了一夜就被盗墓贼挖开了坟墓,棺材被破坏,尸体也不见了。姚孝廉听说了这件奇异的事情,便到南家来查看,果然是他的女儿。打开被子一看,女儿全身赤裸。姚孝廉愤怒极了,把这件事告到了官府,官府因为南三复多次做出无理的事情,很厌恶他,便以盗墓见尸的罪名,判处他死刑。异史氏说:“一开始与女子私通,最后却又抛弃了她,这不是有德之人的行为,更何况一开始发了誓,后来却又断绝关系呢?女子在家里被父亲打,他听之任之;女子在门口哭泣,他仍然听之任之:这是多么残忍啊!而用来报复他的方式,也比对待李十郎的情形更加悲惨了!

3.梁彦

徐州有个叫梁彦的人,不幸患上了鼻疾,老是打喷嚏,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好。一日,他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感觉鼻子奇痒无比,连忙起身,紧接着便是一个大喷嚏。随着喷嚏声,有个东西从鼻子里冲了出来,掉落在地上。仔细一看,那东西的形状就像屋上的瓦狗,大小差不多有手指顶那么大。梁彦还没反应过来,又打了个喷嚏,于是又有一个同样的东西掉了下来。就这样,连续打了四个喷嚏,一共掉出了四个这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刚落地时,看起来蠢笨不堪,却还能动弹,并且相互聚拢在一起,彼此嗅闻着。不一会儿,其中较为强壮的一个便开始啃咬较弱的同伴,将其吞食下去。每吃掉一个,它的身体就立刻长大一些。眨眼间,几个小东西便被吞并得只剩下一个了,此时这个东西已经比鼫鼠还要大。它伸出舌头,在周围舔了一圈,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巴。梁彦看到这一幕,惊愕不已,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他猛地一脚朝着那东西踩去。可那东西动作敏捷,顺着他的袜子往上爬,很快就爬到了他的大腿部位。梁彦见状,急忙抓住衣服用力摇晃摆动,试图把它抖落下来,可那东西却紧紧地粘在衣服上,怎么也弄不下来。不一会儿,那东西钻进了他的衣襟底下,开始在他的腰胁处爬来爬去,又抓又挠,让梁彦难受极了。梁彦惊恐万分,急忙解开衣服扔到地上。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那东西已经贴附在自己的腰间。他用力推,根本推不动,用手去掐,自己却疼得厉害。再仔细一看,那东西竟然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成了一个赘疣,而且它的口和眼都已经闭合,形状就像一只趴着的老鼠,牢牢地固定在梁彦的腰间,让他又惊又怕,却毫无办法 。

4.龙肉

姜太史玉璇曾经说起过一件奇事:在那龙堆之下,若掘地数尺,便会发现其中满满都是龙肉,人们可以随意割取,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禁忌,那就是千万不能说出 “龙” 字。要是有人不慎说道 “这是龙肉啊”,那么立刻就会有霹雳响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被说者也会被雷电击中而死。姜太史自己就曾吃过那龙堆下的龙肉,他所言此事,确实不是虚妄之言。据他所说,当时众人在龙堆掘地,果然见到了那大量的龙肉,众人依照规矩,默默割取。期间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提及 “龙” 字。姜太史也参与其中,品尝到了龙肉的滋味。而一旦有人不小心违反了禁忌,说出 “龙” 字相关的话语,那恐怖的霹雳便会应声而至,带来可怕的后果。这龙堆之下的龙肉,究竟是如何而来,又为何会有这般奇特的禁忌,实在令人费解。然而姜太史亲身经历并证实了此事,让这奇闻又多了几分可信度,也引得众人对那神秘的龙堆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