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没有打车,沿着街道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现在还是早高峰,地铁里人很多,张燃下车跟去,跟着她前后脚进了地铁,在相邻的车厢里远远看着她。
眼镜下那双往日明亮的眼睛此刻有些泛红。
张燃以为她要去子初药业,可出了地铁口却发现不是一个地方,他跟在她身后一路来到市中心的一栋大厦楼下。
九十年代的风格,上班的点,不少白领进进出出。
张燃以为林薇是来办事,没想到她绕道大厦一侧小巷,那边人很少,很安静,她什么也不做,就站在大厦楼下。
张燃仰头看了一眼那栋大厦,建筑侧面有惠心大厦的标识。
是“林蔷”坠楼的地方。
林薇站了会儿,便有些累了,当律师后她开始穿高跟鞋,穿了三年,还是不习惯,一站久了脚踝就疼。
她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一边揉脚踝一边看着不远处林蔷坠楼的位置。
三年前,“林蔷”的遗体被警方带走后,这里就只剩下一个白色的尸体痕迹固定线。
三年了……
这三年来,她每次回海州,只做两件事。除了看看陆雨时,另一件事便是要回来这里坐一坐。
先后顺序不能变。
若是先来这里,再去看陆雨时,最后也还是要再来一趟这里。
只有在这里,人才能冷静。
地上出现小小的雨点。
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海州的冬天下了雨就格外冷。
林薇好似没有察觉一般,这雨也太小了,比在殡仪馆门口和陆雨时重逢的那日,还是不能比。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有雨点落到塑料伞面上发出的砰砰砰声。
她抬起头来,是一把透明的雨伞。
撑伞的人是张燃。
伞他刚才去最近的便利店买的,有点小,但店里只卖这一种伞,一路跑回来,自己脸上还带着雨水。
他拿衣袖擦了擦:“林律师,你没事吧?”
林薇摇摇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的是林薇身旁的位置。
林薇惊讶于张燃的教养和细心:“坐吧。”
张燃坐下后,也不说话,好似是怕打扰了她的情绪,又怕自己开了口,说什么都对死者不敬。
“你刚才在律所楼下吧。”林薇先开口。
“啊?”
“我开窗的时候看见你了。”她说。
“哦……”原来如此,他说:“我不太放心陆叔叔……”
其实,也不放心她。
但“她”现在不是林薇,是林蔷,他不能自欺欺人地把她只是当做林薇。
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横冲直撞,毫无顾忌地去关心她。
他不在乎全世界的目光,可陆雨时不一样。
“陆叔叔昨晚一夜没睡,凌晨多还跑去楼下便利店喝酒,喝了一打啤酒,然后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看着对面的书店,那家书店叫……”
林薇说:“一灯书店。”
张燃了然了,果然,一灯书店不是寻常的书店,是和林蔷有关的地方。
陆雨时知道林薇是林蔷后,凌晨多在书店门口喝酒,天亮了,他就去律所找她。看他从律所出来的样子,约莫是被虐狠了,现在头也不回地回了云山别墅养伤。
连他也不管了。
林薇在他走后,前后脚从律所离开,坐地铁来到惠心大厦楼下枯坐。
连工作都不做了。
两个人还真是……默契。
……
陆雨时回到云山别墅时,雨已经下大了。
房子里半个多月没有住人,门窗紧闭,屋子里的空气有些闷,他逃难一般地回了这里,只有这里才是他的港湾。
张燃的提醒简直是醍醐灌顶,活着的林蔷,他根本就招架不住,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林蔷的恨。
一进门,便看见客厅的花瓶里枯萎的白色蔷薇。
整栋房子里的花全枯萎了。
换做平时,根本等不到这些花枯萎,他每隔三天便要去后院剪新的蔷薇花换下来,可此刻他真的累极了,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直奔二楼,往床上一躺。
脑海里翻来覆去还是她的话。
“你不是想看吗,不是想确认吗?我给你看,给你确认,你亲眼看看,我现在是人是鬼,看看我身上还有没有半点你熟悉的影子?”
“你以为我还在乎你,在乎你的婚姻状态,在乎你的喜怒哀乐……我什么都不在乎,我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上次简兴涛摸我,你很不舒服是吗?我告诉你,我不在乎。我来海州就是为了找到杀死我姐姐的凶手。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不在乎。你要是觉得我是林蔷,那我们睡一觉,你们男人不是对这种事很自信吗?睡一觉,你就能确定我是不是林蔷了。没准我天生犯贱,跟你睡了一觉,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你愣着干嘛,脱衣服啊。”
“脱啊!!!”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他看向窗外,想起方才林薇说过的话,海州不下雪的。
是啊,海州不下雪。
这个时节,北城应该已经下过好几场大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