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月，本座交代的事，可都了结了？”
上一秒还在藤蔓中挣扎，下一秒，绿藤封锁视线，带着泥泞的苍绿色在眼前化作一幅屏风，绘着江上明月图。
死侍身穿暗银纹蟒袍，分立两边，不仅没带来一分人情慰藉，反倒令并不宽阔的寝殿越发冰冷肃穆。
乌压压的人头在身后跪了一片，商月盯着眼前的屏风，有一瞬晃神。
“商月？”
气浪中带着冷意与警告，大脑还没做出回应，身体已经按照无数次肌肉记忆，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商月听见自己说：“回门主，全部妥当，确认无误。”
屏风后传出一声低叹，好似全部心愿都已经了结。继而有侍女从屏风后转出，带起一阵香风，扑了人满面。
商月立刻屏息闭气。
“大长老，门主传您进去。”
大长老，沧月门？
这似乎是，先门主预感大限将至，最后一次召集众长老那日。
绕过屏风，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早已跪在床榻前，听见动静，转头的那一眼里隐隐有些快意。
是毕月乌，先门主钦定的继任者。
正要按照规矩跪听教诲，床榻上的女人却抬起手，作出一副怀念的神态，好似看着的不是门中长老，而是她一手养育的晚辈。
“让开，不要挡你师姐的路。”
毕月乌眼神中有些错愕，似乎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还要被门主以外的人压一头。
但这都不重要了，接下来要说的，无外乎是往日恩情，殷切期盼，而后感叹当年的小丫头已然能独当一面，她有多么欣慰，有多么骄傲，有多么……不舍。
在床榻边坐下，商月毫不掩饰地打量四周，或者说，打量这处以假乱真的幻境。
谁能想到，一株魔芋花，竟然有这么强大的精神能量，能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复刻出一方幻境，将人困在其中。
商月突然明白那些魂师是怎么死的了：哪里是强制僵直，分明是再一次面对心中的执念，若是无法挣脱，就会在睡梦中被千目魔芋花吞噬。
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若是被拖进沼泽里，就算没有魔芋花阻挠，想要脱身也没那么容易。
床榻上的女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没有看见商月明目张胆的僭越举动，如一尊傀儡，按部就班地表演自己的戏份。
“商月，我时日不多了，答应我，继续守护好沧月门。”
早已明白这副面孔后的虚情假意，商月心中有些讽刺。可当看见对方沧桑的眉眼，脑海中又想起她当年捡回自己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商月突然发现，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根本无法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
无论她的初衷是什么，无论她心中想的是让自己冲击心法第十重，还是企图让自己用性命守护沧月、给毕月乌做保命符，过去十几年的指引与教导蜷缩在记忆一角，一直都在。
即使再来一次，自己依旧会给门主肯定的答复，与毕月乌无关，只为了她和沧月门。
商月原以为自己怨恨先门主，其实并没有。
沧月门算不上什么好去处，满是杀手的地方，并不自己值得留恋。无法轻易放下的，不过是自己苦修得来的一身本事，和那年将自己捡回沧月的门主罢了。
站起身，扫了一眼等候在屏风附近的男人，商月对他说了一句话，用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语气。
“在其位，谋其事，门主之位给你，便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扪心自问，商月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大度。哪怕是幻境，她第一反应也是在这里宰了毕月乌，就像当初在鬼见愁上杀穿唐门一样，睚眦必报。
只是出口恶气和保住现实中的性命相比，显然是后者更为重要。
精神力沉入身体，触动左腿处的骨骼，脚下立即腾起一团蓝紫、银白交织的雷光。雷电扭曲跳跃，勾连出的雷网形成一处雷电领域，将自己完全包裹。
商月一直都很清醒，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杀光这里所有人都无法改变事实。
力量不应该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现在最该死的……
“轰——”
直径十米左右的雷狱骤然向中心塌缩，全方位覆盖领域内的一切。缠杂不清的藤蔓、如风铃般叮铃作响的花苞、甚至连带银白色身影一起，都被充斥着毁灭力量的雷电一寸寸碾过。
被雷电劈过的绿藤在蓝紫光芒中迅速枯萎，又化作黑褐色灰烬粉碎。
少女大半个身体已经落入铃铛状花苞中，以她自己为中心的雷狱恰好将魔芋花完全包裹。
植物很难承受雷电的高温与毁灭性，但如果在被困的第一时间释放天雷引，也不过是粉碎它部分藤蔓罢了。魂骨技能二次发动需要时间等待，若是来不及释放第二次，绿藤卷土重来，恐怕仍然是等死的份儿。
必须判断出最合适的时机，攻击它核心处的根茎与花蕊，一击绝杀！
雷光在少女脸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电流在她身体中肆虐，叫嚣着企图麻痹大脑和理智。
“月啊，你可一定要撑住啊，本狐还不想死啊！！！”
月狐刚刚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还没来得及呼唤商月，就见她直接开始酝酿攻击，仿佛对幻境视而不见，一味地对着自己和魔芋狂轰乱杀。
大有一种即便是死，也得让千目魔芋花死在自己前面的疯感。
一弯弦月挂在天边，上清沧月诀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少女垂眸，平静地看着花瓣逐渐枯黄萎缩，看着绿藤灰飞烟灭，密密匝匝的藤蔓绿潮向着沼泽坠落，留下一地衰败的枝叶。
却没有她要找的身影。
不知是魂力还是内力，一股浑厚的力量炸开，银白色微光与气浪一同震荡，断枝残叶中现出女人暗红色的衣角。
千目魔芋花的枝蔓与古树枝干倾倒在沼泽表面，暂时减缓了人体下降的速度，但冥妃依旧被卷进了淤泥里。
一根绳索系在女人腰间，往自己手腕上卷了两道，商月飞身落在古树上，将人拖了出来。
虽然关切，但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