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节车厢过去的座票车厢,有位中年男子发烧严重,陷入了昏迷,列车长亲自过来叫醒了她。
她所在的卧铺位置是距离车厢过道最近的,一号位。
所以先叫醒了她。
胡林看着他列车长字样的臂章,眼神闪了闪。
听完列车长想要让她跟高烧的人换位置的诉求,胡林开口了。
“可以。”
不管是什么人,大半夜的能让列车长亲自来过问,都不是什么小角色。
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太感谢您了。”列车长由衷的感谢。
“你去把人带过来吧。”胡林坐起身,准备穿雨鞋。
列车长转身去了座票车厢,和另一个男子把已经烧糊涂了的中年男子架着过来了。
胡林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背着背篓看向过来的三人。
看着他们把昏迷的中年男子放在她的卧铺上。
视线昏暗,昏迷的中年男子又低垂着头,只有在他躺下的时候,胡林才隐约看见了男子的样貌。
看后有种熟悉之感。
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向列车长压着声询问,“有碗和勺子吗?
我要把退烧药捣成粉末,冲水给老师喂下去。”
“有,我这就去给你拿。”
列车长说着转身要走,看到胡林,又道,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位置上。”
胡林默默跟上,被安排在了原先那人的位置上。
胡林坐下,腿岔开,小背篓就放在腿中间。
旁边的位置空着,看来就是另外一个男子的。
一路过来,因为刚才动静,车厢内的不少人都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他们。
但附近的这几个人,却是精神抖擞,面带担忧。
这几个人是和那两个人是一起的。
他们身上都带着有些旧的军绿色帆布,可斜挎式的公文包,上面的一颗五角星绯红。
身上都透着一股子知识分子的儒雅,双手却看起来很粗糙。
肤色更是只有农民才会有的黄黑。
有些连指甲缝儿还带着染色的痕迹,指尖老茧沾染的颜色看起来有些黄绿。
这群人绝不是知青。
那什么样的知识分子才要下地干活儿?
胡林闭着眼,心里思考着。
没一会儿,身旁坐了人,随即前后的几人都压低着声音问着“老师怎么样了?教授好点了吗?”的话。
旁边的人低低的说了句“你们别担心了,退烧药我已经给老师喂下去了。快睡吧,今晚我看着老师。”的话就离开了。
男子走后,前后的人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胡林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内心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居然在火车上遇到了解决粮食问题的水稻之父。
那人是她敬佩的少数人之一。
带着惊喜之情,胡林缓缓入睡。
硬座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晚上,都似睡非睡的。
车厢内,一有响动,她就醒了,如此反复一夜,总算是天亮了。
胡林背着背篓去上了厕所,洗了把冷水脸,接了热水,这才彻底精神过来。
她先按兵不动的回座位上去啃着凉透了的烙肉饼。
前后座的几人也都各自啃着干粮,完了后,他们三三两两的往卧铺车厢那边去看人。
等他们去了几波后,胡林这才假装也是好奇的模样去跟着去看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人。
带着病气的中年男人坐在她的卧铺上,喝着不知道哪儿弄来的白粥。
胡林就站在车厢门边,没进去,喝着粥的中年男人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让中年男子若有所憾的看过来。
见中年男子看着她,坐在他床边守了一宿没睡的男子也跟着看过来。
见到是她,转头笑着对中年男子解释,“这姑娘就是昨晚给老师换床铺的人。”
中年男子听到,诧异了一下,随后面带笑意的看着胡林道谢,“小姑娘,谢谢你。
我现在烧已经退了,待会儿就跟你换回来。
昨晚真是麻烦你了,你肯定也没睡好吧。”
胡林眼睑处灰暗的颜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用了,病患有特权。”胡林摇了摇头,回了个笑。
她确定了,就是那人。
现在的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一双眼睛清澈、平和,又带着些许慈悲感。
“这怎么好意思。”中年男子满脸的不好意思。
“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车后,你请我吃饭,不就还回来了。”
胡林说着,话一转,
“我到京城,你们是到哪儿?”
这趟火车终点是京城,但沿途有很多站。
她的目的可不是吃饭,而是借机要联系方式。
机会都送到她面前了,她要是不抓住,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老天爷的一片心意。
“这么巧,我们也是去京城。
小姑娘,你一个人去京城做什么啊?”
中年男子把没吃完的白粥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竟有要和胡林攀谈的架势。
“探亲,你呢?”虽然失策了,但胡林面上还是落落大方。
“我是去汇报工作的。”中年男子,眼带笑意的回答。
胡林心里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这么实诚。
面上她点点头,“你还是先吃饭吧。
再跟我聊下去,你学生的眼睛都要焊在我身上了。”
中年男子看着掉头就走的胡林,低头失笑,接着吃白粥了,倒是让坐在他床边的学生不好意思起来。
雪天路滑,铁轨上也是,有些地方还有结冰,所以一路行驶都不算快。
具体用时多久,胡林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她在车上过了两个夜晚。
第三天下午,火车终于到京城了。
看到那京城站台的字眼,胡林心里松了口气。
硬座让她这两天,跟受刑一样。
肉眼可见的都憔悴了些许。
从小河村到京城,用了四天三夜,遭老罪了。
也不知胡军有没有收到信,她当时在县城寄的加急件。
胡林和袁叔,还有他的学生、同事一起下车。
在火车上,胡林和袁叔聊天,时间也不难捱。
特别是胡林识字,让袁叔和其他人大为震惊,下车前,袁叔就给她写了联系地址和联系电话。
一行人,下了车,在拥挤的人潮中,袁叔对胡林道:“等你安顿下来,记得联系我。
这个冬天我都会在京城,常来玩,我还要请你吃饭呢!”
“知道了。”胡林点头,和袁叔一群人告别。
分开不久后,胡林就在人头攒动中,看到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和袁叔谈笑着,旁边还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哨兵守候。
胡林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往站外去。
在站外,胡林在人山人海中看到了高举她名字的纸牌子。
胡林看着那名字,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快步往胡军过去。
不过这样的方式,在现在,是很普遍的存在。
走近了,胡军就看到了穿着素色布棉袄,背着背篓往他走来的胡林。
茫茫人海中,算不上白的胡林,依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他当即放下举着纸牌,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往胡林走去。
“还好我今早收到了信,不然都赶不及来接你了。”
胡军戴着的军大帽,把耳朵包住了,在下巴处系了绳子,这样整个头都暖和了。
脖子上戴了一条米灰色的围巾,手上是军绿色的全包式手套,外面穿着厚实的军大衣,里面一身军便服样式的袄子,脚上踩着一双翻毛皮鞋。
要是不知道他的来历,一看就是个城里人。
“在京城混的不错啊!”胡林调侃了一句。
头上的雪还在下,只是这时下得小了,胡军撑开伞,将胡林笼罩在伞下。
“边学边干活儿,每个月会有些工钱。”
胡军解释了一句后,又道,
“走,我带你去我老师家。”
两人出火车站,去坐公交车。
“你现在是住在你老师家?”等公交车期间,胡林询问。
“是啊,老师和师娘住一起,他们的孩子不跟他们一起。
我现在不算正式人员,也分不到宿舍,只能住老师家了。”
胡军解释,看到公交车来了,胡军领着胡林上车,交了车费。
“我师娘知道你要来看我,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给你接风。
等吃了饭,我再带着你去附近的旅馆办理入住。”
胡军说着自己的安排,见胡林点头,才接着又道:“你这次来待多久?”
“看情况,我开了两张介绍信,最长能待半年。”
在车上人多,胡林没细说什么也足够胡军意会了。
胡林这意思,就是要等到事情落实下来,才离开。
“待会儿我们要去坐地铁,那个教员语录你都知道多少?
今年年初才开通的地铁,乘客需要背诵语录才能买票上车。”
胡军凑近胡林,压低着声音询问。
胡林听到,眉头一挑,有些意外,“我知道一些,你再和我说说。”
她没想到,这时候就有地铁了。
京城,果然发展是最迅速的地方。
一路上胡军和胡林说着语录,胡林在心里默记着。
到了坐地铁的站,胡军下车带着胡林进站坐地铁。
背诵了语录,检查完介绍信,才让买票上车。
这时候的地铁,很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