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弱的支起身子，一张青白的小脸透着不正常的红，但仍端着皇子的威仪，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们退下。
“是…是她救了我。”
稚嫩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几个太监闻言，身形一怔，看了六皇子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许云苓，似乎不是很相信。
“殿下…”
“退下！”六皇子猛地抬头，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凌厉。
“本皇子的话，你们是听不懂吗？”
风吹过他的衣角，露出内里洗得发白的旧衣，外衣的袖口处甚至有些脱线了。
许云苓没想到，堂堂皇子，衣袍下竟然藏着这样的寒酸。
几个太监显然也看到了，神色变了变，终于是低下头，悻悻退了下去，但仍紧盯着许云苓不放。
六皇子晃动着身子转向她，他的脸色还是很不好，但依旧很有礼貌的再次道谢。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看着许云苓的肚子，六皇子有些疑惑，看她的打扮也不像宫妃，那就是哪位大臣府上的夫人了。
崔嬷嬷正要代她回答，许云苓伸手拦下了，“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六皇子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追问，微微颔首，转身在那几个太监的簇拥下离去。
他们走后，崔嬷嬷也带着许云苓迅速离开了这里。
假山后的阴影里，目睹刚才一切的宣和帝盯着许云苓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丫头…”
宣和帝低喃着，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那枚碧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一道裂痕闪现其中，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康公公小心翼翼地伺候一旁，斟酌着用句，“陛下，那要不要派人去查…”
“不必！”宣和帝抬手。
“难得怀山喜欢，就随他的心意吧！”
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远处那个即将消失在宫墙拐角的女子，一步一动间，素色的裙摆微微摇曳，像极了那年的梅树下，另一个女子决然离去时的场景。
康公公偷偷瞧了瞧主子的神色，只见皇帝盯着那消失的背影方向看了好一会，唇间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也不是每个…都像她那般倔强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消失在了夏日的微风里。
康公公分明看见，陛下说这话时，抵着扳指的指尖都泛了白了，那枚价值连城却又带着裂痕的翡翠扳指，此时就像是一个无声的见证者，将过往回忆都禁锢在裂痕中，也再也回不去了。
＊
“累了？”
宋怀山接到她时，见她脸色好像不太好，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崔嬷嬷。
崔嬷嬷还不知道怎么说，许云苓就自己开口了。
“有点，是现在回去吗？”
他要伸手拉她，被她躲了过去。
这可是皇宫，他怎这般轻浮？
宋怀山的手落空也不恼，面色如常的收了回来，“现在还不行，我还要带你再见一个人？”
再见一个人？是谁？难不成是…皇后娘娘？
她现在的身份…没有这个资格吧？这也不合规矩啊！
大约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宋怀山出声了。
“去见的是一个老嬷嬷，她是从小照顾我的人，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宋怀山带她去的这个老嬷嬷姓孔，自从他的母亲国公先夫人去后，他被接到了西洲周姨母的身边，周姨母很忙，他来到之后，大多数都是由这个孔嬷嬷照顾的。
此时刚到正午，他们到时，孔嬷嬷正在由宫女喂饭。
细碎的阳光透过花窗，映在她略显苍老的面容上，眼神空洞而麻木。
宋怀山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不用行礼，继续她的事。
可就在这一刻，孔嬷嬷突然抬起头看到他了，她挣扎着跳下了炕桌，差点把宫女手中的瓷碗给摔了。
宋怀山怕她摔着，几个大步走过去接住了她。
“啊！啊啊啊！”
她依旧还是那副口不能言的样子，枯瘦手指紧紧抓着宋怀山的双臂不放，浑浊的眼泪，混合着控制不住的口水往下直淌着，嘴里不断发出啊叫，看着他的眼睛充满了慈爱。
许云苓看到了她眼角溢出的泪光，看到了那双眼睛由空洞瞬间变成明亮的样子，看到了她过于激动而颤抖的嘴唇。
她静静站在一旁打量着两人的相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宋怀山和安抚了好一会，孔嬷嬷才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坐回了原位。
不过在转身的那瞬间，孔嬷嬷还是再次忍不住踮起脚，伸出布满老人斑的手掌颤抖地抚上他的侧脸，却在即将接触的那一瞬间，又突然缩了回去，像是怕唐突了他似的。
“嬷嬷这是见到世子爷高兴呢。”
宫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
那宫女反应很快，也很会说话。
宋怀山抓着孔嬷嬷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似乎想让她安心，然而这嬷嬷又抽了回去，并突然再次起身，朝着里间卧榻的方向跑去。
“嬷嬷，你这是去哪啊！”
宫女赶紧追了上去，宋怀山也紧跟不放，许云苓犹豫了一会，挺着肚子跟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
孔嬷嬷在里间胡乱地翻找着什么，异常执着，宫女快步走到她身边询问，她充耳不闻，只是一味自顾自的找着，宋怀山赶紧再次上前安抚。
而身后进来的许云苓，目光却在踏入内室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死死盯住了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半旧的仕女图，下面还供奉着贡品，画中一女子一袭素衣倚靠在窗边，而画角不起眼的位置里，提着两行小小的墨字。
那，有两句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朝代的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周茹—昭武四十五年春。”
这两行字像一道惊雷一样劈进了她的脑海里。
许云苓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连隆起的肚子都有些忍不住紧绷起来。
这诗…这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我姨母的画。”
宋怀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许云苓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画前，手指也无意识地抚着那两句现代诗。
“是…是吗…”她下意识应和着。
这时，孔嬷嬷终于在宫女的协助下找到了东西——那是用油纸包起来的一小包松子糖。
找到后，她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正要把东西塞进宋怀山怀里时，却在看到许云苓时愣住了。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