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隆隆，十六门炮连续对明军阵地进行轰击，直到盾车抵达阵线也不停止。
有两队炮灰被清军大炮误伤，出现了溃散。
但更多的炮灰冲入了明军阵地，开始填平壕沟，推倒土墙，将那些银色的丝线，现在知道是铁丝网，纷纷拖走。
明军派出小股的丁壮在兵丁的带领下对炮灰进行了杀伤，但由于对面火炮的无差别攻击，这边在牺牲了几只小队后退了回去。
更后面的矮墙下，贾二和邱五靠在一起。
邱五不停的抖，让原本还算镇定的贾二心烦意乱。
“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要死了……要死了……”
“妈的！”贾二啐了一口，不再理他，只盯着前面那名巡丁。
其实那家伙也是个小孩，比贾二小了能有一轮。
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不过，握枪的手却很紧。
不多时，贾二听见嘶喊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炮弹声中，越来越近。
他探出头看，前面有两队人出去了，同那群人厮打在一起。
第一个跳出去的巡丁没多久就被砍倒了，第二个巡丁带着人往回跑，结果一发炮弹打过来，将三个人打成了碎肉，贾二不敢再看，缩了回去。
哨声此起彼伏，是一层层驻守在板墙后面的丁壮。
每名巡丁分了二十个人，守一个板墙。
没说一定要守住，反正命令就是能杀就杀，不能杀就撤退到后面一层。
但人都是这样的，有人软弱，一个不想杀就跑了，有人觉得能行，上去又回不来了。
真的能杀伤敌军的不多。
不过，这么多人，总归是让敌人受到了阻力，推进的速度明显慢了。
贾二已经能听见敌人高声呼喊的声音了。
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平静下来了，脑子里过着自己毫无意义的一生。
出生就是佃农，穷的什么都没有，每天就是干活。
本来兄弟四个，结果饿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前几年被抓了丁，不知道去哪了。
他爹年轻时家里还有地，还能娶老婆生了他，可他就没有了，今年三十多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哦，不对，还是碰过的。
前几天在码头，有个后勤部的姑娘给他发馍馍，他摸了一把姑娘的手，软软凉凉的，真好呀！
虽然最后挨了一巴掌……
贾二觉得，这辈子就这样吧。
但愿那位被他摸了的姑娘能活着挺过这场劫难。
哨声响起，领队的少年巡丁带头冲了出去。
贾二啥也没多想，跟着冲了出去。
身边的邱五窝在壕沟里蜷成一团，不敢动弹，后面两个人拉他不动，也就算了。
还有排在后面的两个人没有出去，直接往后面一层去了，后面的巡丁拿枪逼着他们，他们又回来了，同邱五缩在一起。
贾二看到后面的事情，他鼓起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的勇气，握起长枪冲了出去。
面前出现了和他差不多的中年男人，黑黑瘦瘦，眼睛红红的，身上还有血。
贾二并不恨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但那人举着刀要砍他，他就出枪刺过去。
那人被巡丁从侧面扫了一棍子，因此没能防住贾二的突刺。
长枪入肉，软软的，像是插入了烂泥。
可贾二没来得及体验更多，就被人推开了，是那名巡丁。
推开贾二，是为了躲避那人劈来的刀，可那小伙子没躲开，他用手上的臂甲挡了一下，依然被砍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不过，那人被贾二刺了胸腹，没力气了，年轻的巡丁将他踹翻，紧接着捡起他的刀，砍翻了旁边上来妄图补刀的少年。
两拨汉人因为都想活命，在这里莫名其妙的厮杀。
贾二脑子里混沌一片，但他本能的抓起长枪，跟在那巡丁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贾二有些筋疲力尽，感觉下一刻就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炮声终于停了，那群汉人也呼啦啦崩溃了，四散而逃，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年轻的巡丁向前追击，砍死了三个，贾二是跑不动了，他有点腿发软。
还是年轻好呀，那巡丁立了功，应该能升个官吧。
正歇着，前方突然又爆发喧哗，贾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起头一看，正见着一名壮丁举枪格挡面前的白甲兵，却被对方一刀连人带枪砍成两断。
贾二登时血液都凝固了。
敌人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丁壮们濒死的哀嚎。
可贾二却动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年轻的巡丁又回来了，他一把拽起贾二向后跑，跳入身后的壕沟，将贾二推到后层的墙板后面。
这次，那边的巡丁也不再逼着他们前进，而是将贾二拖了进去。
这个时候，贾二才回过魂来。
他忙不迭伸头出去看，那个年轻的巡丁又折返回去拖拽邱五，把他拖了过来，可也正是这个时候，清兵甲士冲了上来，对那巡丁举起了刀。
“不要！”
贾二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想的，反正他就是冲出去了，手中拿着不知道哪来的铁镐，照着那甲士的脑门子就敲了过去。
甲士连忙后退，避开他的同时，也放过了那名年轻的巡丁。
但很快对面就稳住了，他大刀横扫，贾二仓促用铁镐格挡，却被大飞出去，空门大开。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一股大力传来，将自己拽回去，紧接着，身披黑色重甲的明军甲士对上了那个满洲甲兵，双方战得有来有回，给年轻巡丁和贾二逃跑争取了时间。
“走！走！”
贾二拉起脱力的巡丁，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头，发现三四个甲士将那名黑甲明军围了起来。
他浑身颤抖，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去，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奇异而尖锐的啸音。
数十条火龙从阵后飞出，拖着长长的黑色尾巴从天空划过，然后一头扎进了清军远在数里外的大营，引燃了大量的帐篷和辎重，顿时火光冲天。
紧接着，更多的丁壮从后面涌上来，手持黑色的小陶罐，胡乱的向阵前扔过去，陶罐有的在空中炸开火焰，有的落地后破裂着火，或者没有燃烧的那些漏出黑色的油渍粘在身上，被旁边的明火引燃。
大量的清军甲士沾上火焰，铁甲外面的棉衬成了导火物，竟然一时间难以扑灭。
许多黑甲明军士兵也被火焰沾上，他们趁机脱离战阵，到后面浇一桶水。
因为他们里外都是铁甲，只有护臂、护腕等小件有棉衬，能很快摆脱这种火焰。
但还没完，当冲阵的清军陷入混乱之时，十几声闷响过后，清军赶来增援的后续部队阵中又响起了爆炸声，这些爆炸的威力很大，往往能掀翻十几个甲兵，对白甲兵也有很大杀伤力，贾二亲眼看着一个白甲兵被炸穿了肠肚，倒在地上死透了。
连番打击之下，清军的阵线开始动摇，而这个时候，阿济格带着精锐白甲兵，杀入战阵！
有黑甲明军上前抵挡，却被瞬间挑飞。
阿济格策马越过第一道障碍，马匹落地就被铁丝网缠住，他凛然无惧，落地持刀砍杀，不多时就冲溃了当先明军，硬生生靠着个人勇武杀出一个缺口。
图尔格跟在阿济格身后，只觉得兴奋异常。
满洲勇士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样酣畅淋漓的硬仗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打仗，不能打硬仗。
恰恰相反，他们正是在这样一场场硬仗中胜出，靠铁血和勇气，最终实现让明军望风而降的！
贾二被疯狂的清军吓到了，他跟着巡丁没命的往后跑。
之前一共设置了五层板墙，如今只剩最后一道了。
可眼看阿济格就要突破这些板墙，再往后，就是一马平川，如果失守，他们这些人跑回县城的机会都不会有。
黑甲明军也死伤了二十几个，他们大多是被阿济格的这轮冲锋砍倒的。
至于其他丁壮，只能说伤亡不计其数，遍地都是尸骸，遍地都是鲜血。
明军阵后依然有闷响传来，清军后阵也依然有爆炸传来，但这都无所谓了，整个战场的中心已经不再是大队人马的阵战，而是变成了超一流猛将阿济格的个人表演。
他身高近一丈，臀大腰圆，挥臂一击，无人能正面硬抗。
战况胶灼，隐隐对明军不利。
随着阿济格的带队突破，越来越多的白甲兵和甲士冲入明军阵地。
虽然那些板墙、壕沟、铁丝网造成了一些阻滞，但并不是致命的东西，很快就被清理掉了。
阿济格砍倒了面前的最后一个明军，从这难缠的阵线中彻底冲了出来！
他又一次杀穿了明军的阵线，就像是过去几十次所做的那样，成功了！
天下无敌的豪气在他心中滋生，他大声呐喊着，而他身边的护军和勇士也都高声呐喊着。
明军的士气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只要再努力一把——
只要再努力一把……
从不知名方向飞来的弹丸猛地击中阿济格的护胸镜，穿过三层甲胄，刺入皮肤，绞碎血肉，最后卡在了胸骨上。
这位勇猛无双的满洲勇士，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