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妙目交汇,棠茵眼中哀求难掩。
“我知道了。”闻蝉点点头,轻轻拍她手背,“正好你三哥公事忙碌,这几日,我都会过来照顾你的。”
不待棠茵反应,身后谢铭仰出声道:“海棠居的婢女自会服侍起居,三嫂不必那样辛苦。”
谢云章亦道:“你操持内务已是不易,四妹这边交给下人便好。”
两兄弟都不乐意她来,闻蝉的手被棠茵攥得更紧。
转而道:“四妹毕竟是伤了腿,行动不便,困在屋子里也无趣。我就当过来,陪妹妹说说话,解解闷。可好?”
“好!”
棠茵似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道:“三嫂愿意来陪我,真是太好了,三嫂可要说话算话呀。”
谢铭仰眸色微凝。
谢云章虽对这两人漠不关心,却也终于在这吊诡的氛围中,察觉出什么。
今日谢云章休沐,夫妻二人并未逗留太久。
谢铭仰在院里送了人,缓缓踱回门内,慢条斯理,将屋门合上。
棠茵眼睁睁看着那点微薄的晨曦,都被挡在门外。
屋里阴冷,沉闷。
“三嫂自身难保,日子本就难过,何苦再将她牵扯进来?”
少年人嗓音温和,说这话时,竟真像在为闻蝉考虑,责怪棠茵不够懂事。
只有棠茵清楚,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衣冠楚楚的禽兽,疯子!
可她发现得太晚了,瘫坐在椅子里,连自己站起来都不行。
“四姐姐,我在同你说话。”
得不到少女应答,谢铭仰蹲到她身前,冷白清瘦的手,似一条通体雪白的蛇,攀上少女缠着纱布的左腿。
稍许用力——
“啊……”
棠茵立刻死死攀住他衣袖,摇着头,求他不要再折磨自己的伤腿。
昨夜她趁院里人都睡了,企图翻墙逃出去。
可院墙太高,下去时没落稳,一条腿跌断了。
人没逃走,反而叫人察觉她想逃的意图。
粉拳不断挥到少年手臂上,偶尔骨头撞骨头,真有几分恼人的疼。
谢铭仰却不肯松手,他要人记住这种痛。
“方才你握着三嫂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什么?”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可谢铭仰是什么人,天生五感敏锐,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正因如此,棠茵虽不肯放弃,却一次又一次陷入绝望。
她不打了,闭上眼,两行清泪淌下。
“你放了我吧,”她嗓音因痛苦而含混,“我是你的姐姐啊……”
这话她说过千百回。
被他强毁清白的那个夜里,她更是惊恐地,说过一遍又一遍。
谢铭仰嗤笑一声,终于松开她的伤腿。
“你、不、是。”
整个国公府知晓此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棠茵并非老国公的亲生女儿,她的生母潘姨娘入府前有个旧情人,生下两个儿子后,便偷摸与人有了首尾。
后来珠胎暗结,月份对不上,还推说棠茵是早产儿。
可惜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后,潘姨娘以养病为由被送去庄子上,实则被老太太赐了条白绫。
谢铭仰是怎么知道的?
五岁那年老太太六十大寿,他与棠茵跑进苍山阁玩藏猫儿。
那时他在床底,老太太和身边人进来时,棠茵躲进了柜子里。
她们不经意提起了此事。
从那时起,两人便心知肚明,彼此并无半分血缘。
可笑那时自己还未张口说话,棠茵当他是痴儿,以为他没听懂。
哪知谢铭仰不仅听进去了,且再没把年长他一月的棠茵,当过“姐姐”。
“就算我们并非亲姐弟,可是,可你唤了那么多年四姐,在我心里,你和我亲生的弟弟并无两样……”
眼见少女泪如雨下,谢铭仰站起身,替她拭去面上泪珠。
仍旧是如沐春风的面容,吐出的话却似恶鬼低喃:
“四姐姐莫要忘了,你的身子给了谁。”
“哪有亲姐弟,如你我这般的?”
“谨言慎行,切莫乱了天地敦伦。”
……
走出海棠居,闻蝉才敢放肆喘息。
那屋里太压抑了,好像被一只手笼罩着,叫她连喘气都不敢。
背后贴来宽厚的手掌,顺着她脊骨上下轻抚。
“怎么了?”
“你不觉得,五弟和四妹很奇怪吗?”
“是有些。”
谢云章对人无甚亲情,反应有些冷漠。
闻蝉又道:“你我成婚之前,棠茵也从中帮衬过,我心里感念她的好。方才我过去的时候,她在我手心写了个‘救’字,一定是遇上难处了。”
谢云章问:“会是什么难处?”
“不清楚,但,一定和五弟脱不了干系。”
这日休沐,两人在朝云轩窝了半日。
将浅黛关进小院,屋里的确清净了不少。
第二日闻蝉起身才想起她,问了问,吃饭睡觉好好的,也就没再关心。
她径直去了海棠居,谢铭仰身边的阿霁还在棠茵身边。
“五公子说奴婢办事更妥帖,就干脆让奴婢留下伺候几日,直到四小姐把腿养好。”
有眼线,两人说话都敞不开。
幸好闻蝉早有准备,叫青萝寻了个由头,总算是将阿霁拖住片刻。
“那时他佯装帮我择婿,实则是想坏我的姻缘。”
“我千挑万选的夫婿,却被他视为眼中钉,设计毁去前程。”
“就连我,连我的清白也……”
闻蝉怔怔听完。
半晌都只吐出一句:“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啊……”
“不是,三嫂,我不是国公爷的女儿……此事你先别告诉三哥,千万别宣扬出去……”
“三嫂若还存有疑虑,便去他暂居的别院看看,西北角有间‘镜室’,三嫂一看便知。”
棠茵并非国公爷亲生,还被兄弟相处十七年的谢铭仰夺了清白。
再从海棠居出来,闻蝉意识都有些模糊。
午后,她便带上陆英,出门去了谢铭仰的别院。
那四合院离国公府不过三里路,马车很快停在门口。
门房不肯放她进去,她连哄带逼,最后还是陆英的刀出了鞘,一行人才进了门去。
如棠茵所说,西北角有间无匾的屋子,上了锁。
陆英手起刀落,屋门骤敞。
一踏进去,她便见到了数不清的自己。
“镜室”室如其名,屋内无窗,却有数不清的镜子,磨得锃光发亮,照得纤毫毕现。
抬头,竟连横梁上都嵌满了,映出她惊恐的面容。
棠茵说,就是在这间镜室里……
“三嫂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身后,谢铭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