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第一次见到阿霜是在医院,阿霜是祖母的主治医生。
她很年轻,却很有名气,能力高超,是这家医院的台柱子,说一句顶级外科医生也不为过。
不过祖母患上的这种顽疾十分罕见,死亡率极高,她自身状况也不是很好,绝大多数家族成员都心知肚明送到医院不过是表面形式,对此不抱希望。
家里已经在准备葬礼了。
祖母也提前写了遗嘱,连她自己也认为这次凶多吉少。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祖母居然活了。
陈风对此很是好奇,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救活的,但医院那边对此讳莫如深,不愿意透露具体情况,于是她去了院长办公室,她们私交不错。
院长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院长坐在椅子上,而一个白衣女人站在桌前。
院长正在斥责她,“阿霜,你知不知道这个办法有多么冒险,一不小心就把你自己赔进去了。”
“这个临时方案太激进了,可以说已经接近违反医学伦理的边缘了,保守治疗就可以了,家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按照标准流程操作,病人的风险不会降低,却会让你自己落入险境。”
“我理解你想救人的心情,可前提是要保全自己。”
“可是老师,她活下来了。”
“如果按照旧的方法她一定会死,开刀前我就已经评估了风险,我一定会成功的。即使失败,责任也由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到同事。”
阿霜的话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她没错。
她的字典里也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陈风知道,她是院长的得意门生,院长对她寄予厚望,在她面前提起阿霜很多次。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院长生气了,阿霜实在是太倔了,她是有本事,可资历太浅,年纪太轻,难免有些傲气,要想在这个行业走得远走得安全,“规范”两个字是最基本的,否则但凡有有心之人想要针对,她就得陨落。
“你好好休息几天吧,调整一下心态。”
“谢谢老师的好意。”
阿霜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悲伤,“我想辞职,我要离开这里。”
这是她深思熟虑很久之后的结果。她受够了被人压着,无法肆意施展身手的日子,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简直毫无意义。
这几天她辗转反侧,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她感觉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
阿霜很清楚,她痴迷于对人体微观组织的探索,并且没什么道德,所以她应该去一个更加自由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陈风记不太清了,她只知道院长很生气,两人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吵,最后院长妥协了,她软了语气,“好好照顾自己。”
阿霜的确不适合被限制在条条框框里,之前她之所以会选中阿霜当自己的学生,不就是因为她基本功扎实的同时想法新奇、思路灵活吗?她本来就是一个出格的人。
阿霜收拾东西走出医院,不知道为什么,陈风并没有和家族中的其他小辈一样跑到祖母病床前嘘寒问暖,而是默默跟在了阿霜的身后。
她实在是很不一样。
阿霜住得很近,就住在医院附近的江对面,绕过好几条街,穿过大桥,她在江边的小径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陈风,“你有什么事?”
查房的时候她见过陈风一面,算是有点印象。
对上她的目光,陈风不知道怎么就哑了,好半天她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研究所。”
她的理由其实是临时想出来的,家族对医药行业涉足不多,有这方面的想法,但还没有开始实践。
但看着阿霜,她忍不住想,创立一个研究所或许可行,她有一种直觉,只要把阿霜拿下,她就能获取意想不到的回报。
“抱歉,不能。”
阿霜厌恶被限制,入职陈风的研究所与她先前待的医院又有什么区别。
她打算去开一家地下诊所,放开手脚开展自己的研究,她不会缺客户,毕竟只要能把人救活,病人不会介意太多,而且她的履历摆在这里,收费也很低。
“只要你愿意来,我就让你当研究所的创始人,我出资金你出技术,研究所的股份你占53%,我占47%。”
陈风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蠢,历来投资都是为了利益,她不应该让阿霜占股份的大头,而是应该把决策权牢牢握在陈家手中。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而且为了打消阿霜的顾虑,还主动把阿霜的股份加到了53%,这样即使后面经过多轮融资,她依然能保持对研究所的重要决策权。
果然,阿霜的眼神变了。之前也有研究所来招揽过她,可给出的待遇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虽然薪资开得很高,名头乍一看也很响亮,但本质上只不过还是高级员工,没有决策权,她们只是想把她这柄利器牢牢握在手中。
“合作愉快。”阿霜微笑,陈家底蕴深厚,她知道陈风不是在过家家。她开出的条件这么优厚,面对陈家压力一定不小。
阿霜进入研究所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对自己从前的设想进行了实践,研究所的主要业务是进行医药、保健品的研发,与阿霜的领域本就有极高的重合度,研究所很快就收回了成本,并且蒸蒸日上,收益和潜力同步增长。
陈风也是个相当称职的盟友,外界的风雨从来没有波及过海岛上的研究所半分,在成为陈家少主之后,她能给阿霜的助力就更大了。
阿霜来到研究所后限制少了很多,不过因为她的手段常常过于极端,陈风经过协商过后拟定了安全条例,阿霜对此没有意见。
……
在陈风眼里,她的朋友阿霜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生性孤僻,不问名利,始终缩在小小的A3研究所。
她从她的眼里看不出一丝世俗的欲望,陈风曾经开玩笑地说,如果自己没有认识她,或许她现在已经出家去当个道士了。
陈风后来却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阿霜没有去当道士,却也差不多,她远离红尘,再也无法寻觅到她的踪影。
那天轮船触礁之后,阿霜推开她,跳进海里,自此杳无音讯。
匆匆赶来的救援人员对附近海域进行了搜索,没有找到她,她们说,已经过了黄金救援时间,又是在海上,她应该已经死了。
陈风不相信,她怎么可能死呢,她一定还活着。
安顿好家族事务后,她马不停蹄地回到海上,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她。
后期,她如刻舟求剑一般,始终徘徊在阿霜消失的那片海域,不眠不休地寻找着她。
陈风找了好久,一直没有找到她,她实在是太累了,于是她卧在甲板上在寒夜中沉沉睡去。
突然,她听到了水被撩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大鱼在海中游动。
她坐起身来,只见月光下,一条长长的鱼尾正拍打水面,色彩瑰丽,线条流畅,充满力量,人鱼浮出水面,露出一张与阿霜一模一样的脸。
陈风对上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睛,只见好友那张素来清雅的面容上,多了些青色的鳞片,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妖异。
她没有说话,只是靠近船沿,伸出了手,她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块腕表,正是之前陈风送给她的礼物。
陈风没有将腕表取走,而是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无论阿霜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把她带回去。
阿霜挣脱开来,将腕表扔到陈风怀里,迅速入水,消失不见。
陈风扑通一声跳入海中,一边追一边喊,“阿霜,你别走!”
她找了她好久。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她会保护她的。
到最后,陈风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海水还是泪水,她逐渐力竭,最后猛地呛了一口水,沉入幽深的海底。
陈风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仍旧睡在甲板上,她的衣服是干的,那似乎是一场梦。
一块腕表静静躺在她的身边,琉璃似的月光洒在表盘上,折射出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