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回去的时候天色微微擦黑，勉强能看得清路面。
只是赶路的时候心里总会想起白天以及刚才的事。
想起惊险挂在悬崖外面的那个时刻心脏依旧紧缩地跳个不停；想起那颗硕大的人参就心痛遗憾，人参都有小人的形状了……
然而每每想到后面差点落得那个下场，他就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
一边唾骂一边赶路，低声咬牙切齿：“那丫头果真是我李家的克星，生她的时候克她娘克难产，生下来了还克她弟弟！现在还来克她老子！”
那副疯癫的模样渗人至极，张嘴露出的牙齿说话的时候宛如野兽魔鬼在龇开它的獠牙，吓得几个路过的行人在短短几秒背后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此时李大山还对之前那老先生说的话深信不疑，觉得他们命里这胎就该是儿子。
生出来的是这个克星，那不是老先生看错了，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个孤魂野鬼道法太强，提前投胎抢占了他们儿子的位置。
想到求了多年的儿子差一步就能够降生到他们家，李大山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转身回去把那克星掐死。
好在他也还清楚的记得，要是他真的这样做了，牢饭肯定缺不了他的，被枪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李大山觉得他今天能遭遇这种倒霉悲催事，还是因为那个克星！
他之前面二三十年都好好的，向来不曾得罪过谁，结果那灾星没死，他的灾祸就来了，还得罪了不少人。
还有一点，没见到那克星之前，他可能还不至于落得后面那个下场，或许多说几句翠花的事，人参的须他能带走几根也说不定。
但在重新碰到克星之后，他不仅没得到他们的原谅，还倒了大霉！罪加一等！
那丫头果真是个克星！
李大山恨恨地在心里咒骂：既然都晓得是亲人不想要才扔的，还多管什么闲事又捡回来？！行啊，现在还要抱回去养，他就等着了，且看她们后面是如何倒霉如何后悔的！
如此在心里发泄了好一通怒气，不知不觉平时半个多钟头的脚程，这次只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进家门的时候里面煤油灯还亮着。
因为要平日里要节约煤油，所以他们一般吃饭很早，尽量在天黑之前就吃好上床睡觉了。
所以李大山在这个时候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才会觉得惊讶。
李大山刚刚靠近门，一眼就看到六个女儿和妻子都站在堂屋，他十分惊讶地问柳翠荷：“你怎么下床了？”
接着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本就不多的家具也都被人在上面砍出几道刀痕，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地上基本就没什么东西还能好好地站立着。墙壁也是，好端端的木头板子硬生生多出好几个刀印，那深厚的缝儿，看得人心底发寒。
“我们家有谁上门了？”李大山加快脚步走进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场景。
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啊！怎么那么像是被人上门寻仇了？！！！
已经能做事的几朵花都在收拾屋子，看到他回来谁都没抬一下眼睛。
李大山看屋子被破坏的程度，以及还没来得及规整的模样，就知道显然才是刚刚不久之前的事情。
柳翠荷坐在椅子上捂着肚子，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闻言又气又怒地道：“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一进家门就问那死丫头的事，听到我们扔了后，那个小的就叫大的把我们家砸了一通。”
李大山用力捏着拳头，脱口而出：“又是那个克星惹出的事？！”
“又？”柳翠荷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漏洞。
李大山咳了咳，掩饰道：“可不就是？那丫头死了就死了，死了还不消停，现在又给我们惹了事，不是因为她因为谁？”
说到后面李大山头脑也清醒了，“对啊，那丫头去哪里认识的别人？她话都还不会说……你说是野人？”
“是啊，一大一小两个野人，都是男的，浑身上下又脏又臭，跳蚤还爬满了整个脑袋，脸也是又黑又花，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脸长什么样。”
柳翠荷的脸黑沉沉的，“谁知道那克星去哪里认识的？才出下来几天就有人认识了，我就说她肯定是哪里来的鬼怪，寻常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情况的？”
说到这，柳翠荷和李大山身上都不约而同涌出一股寒气，丝丝缕缕，从脚底蹿到头顶，背脊梁也凉得微微颤抖。
几朵花却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几具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外界的任何事物都不会引起她们的注意。
柳翠荷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看到那么多破坏掉的东西，也顾不得什么鬼不鬼怪的了，又被气得心抽肺疼。
“你看看你看看，家里多少东西都被砸砍坏坏了，还有家里的粮食，差不多全被他们搬空了！”
李大山也气得七窍生烟，“真是强盗，强盗！”
“明天我就去找大队长，非得把这两个野人从山里揪出来！抓他们到公安去坐牢！”
柳翠荷没察觉到李大山说“明天”这个时间有什么不对，不容乐观地说道：“有那么多座山，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找到的？大队长估计也不会管这件事，都要忙着施肥准备迎接开春了，他不会让那么多人帮忙去找的。”
李大山愁眉苦脸地叹息。
过一会儿后柳翠荷语气涩然地道：“对了，他们还问我们把克星扔哪了，我说不知道，是你拿去扔掉的，他们就说下一次还来。”
说着她看向自己的男人，“那克星你扔哪去了？你跟我仔细说说，要是下次他们过来你还不在家，我也有的跟他们说了。”
柳翠荷拉拢衣服包裹住自己身体，害怕地道：“你那个时候不在，不知道那两个人有多可怕，当时他们那个样子简直像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还有那个眼神，可怕的很，里面冒着凶光，红的像血！现在我想起来还害怕，我真不想我们家以后还被那两个疯子野人缠上。”
李大山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发抖的手和脚，让大花给他们先把火盆弄起来，然后才和妻子细细地描述了一遍他扔克星经过的地方。
他现在还不敢说那克星已经被别人家领走了，就怕透露出去那家人知道了他又得进去。
虽然妻子说那两个野人下一次还要来，但那不是还没来吗？他们也不一定真的会有胆子杀人。
“要是他们找到克星的尸体以后，会不会报复我们？”柳翠荷抹着眼泪，发愁地道。
“不会的，”李大山道，“兴许他们之前‘认识’的时候就是仇人呢？知道我们把克星弄死了高兴还来不及。就算是他们关系好，我们还是那克星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敢对我们不敬？”
李大山强掩心虚地说了这一通，也不敢再往这个话题深处说下去了，说多了他怕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
这时候大花和二花把柴火从厨房搬出来，正准备引火。
李大山憋着气没地撒，也是想转移柳翠荷在这件事上的注意力，看到蹲在地上一点活也不能干的六花觉得碍眼，就伸脚给了她一脚。
六花被撞在倒下的饭桌腿上，疼得她当场哇哇大哭。
“哭哭哭，一天天就知道哭！烦不烦人！”听到哭声的李大山更加暴躁，猛地站起来抬腿作势再踢几大脚。
大花连忙放下柴火，眼疾手快捞起妹妹，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直接跑出去了。
“什么意思？大花那死丫头还敢给她老子使脸色看？！”
柳翠荷也骂：“小丫头家家的就是娇生惯养，越大翅膀越硬，现在就敢给我们脸色看，以后我们老了那不是更是不得了了？！”
“……”
“……”
“……”
剩下几朵花谁都没有吭声，手上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干活。
她们时刻谨记大姐告诉她们的话：只捡活干，别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
…………
黄家那边要请来的人都来齐了，随时能开饭，但姣姣和金老太自从出去之后，始终不见人影。
金银花往院子外面跑了几趟，还是不见人回来。黄家几个小的看到了就跑过来，说是可以帮她在门口守着，要是她们来了就叫她。
金银花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好孩子。”
她倒是想出去找，但现在家里来了那么多客人，而且还是因为她们家的事来的，她作为金家目前唯一的代表，指定不能缺席。
“你去忙吧婶婶，我们会等到小仙女她们回来的。”黄老大家的很有这一代大哥领头的范儿，沉稳懂事地对金银花道。
“小仙女？”
一伙小孩顿时笑作一团，你推我我推你，一会儿才被推出来一个代表。还是那个黄家这一辈的“大哥”领头头。
“就是姣姣妹妹，因为她长得好看，像小仙女，我们就都这样叫了。”
说完脸都红透了，嫩生生的耳朵也红得不行，明明是叫妹妹“小仙女”，倒是把自己给说害羞了。
金银花也被这群孩子逗得开怀了不少，“那就辛苦你们了，你们在这里替我守一会儿，等天黑看不到外面了你们就进来，我给你们吃糖。”
便忍下担忧进屋去招待客人了，心里怨骂道：老太太也真是，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带姣姣回来。
“开饭了开饭了，大家都坐下吃饭了啊，”
水头村的大队长是知道金家人和黄家人的身份的，扭头到处看了看，“亲家和那孩子呢？把她们叫过来一起吃啊。”
金银花笑道：“她们有点事出去了，不管她们，我们先吃。来来来，大家都动筷了啊。”
明明她们极少过来这边，应该会比较拘谨才对，但金银花短短时间愣是把自己推到了主人家的位置上，比她的几个妯娌和丈夫的兄弟还要活络自在。
“那等她们回来一起吧？我们也不怎么饿。”
“不用不用。”金银花说道，“哪里有客人等主人的道理？她们可能都在外面吃上了，你们不用管她们，今晚你们是主角，只用吃好喝好就行！”
听她这么说，他们也没再继续拉扯。
黄家的几个兄弟作陪，主动给每人面前的土碗都倒上了满满的一碗酒。
而房若楠被喂了一小碗开水冲麦乳精后，就识趣地陷入了梦乡。
黄老太趁他们吃得火热的时候拉着金银花悄悄地问：“姣姣和亲家她们去哪里了？外面都要天黑看不见了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吧？”
金银花本来还能勉强坐得住，但一听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后她就怎么都坐不住了。
她也小声地凑在黄老太耳边交代：“那娘我出去找找，你在这里帮我招待他们。”
黄老太不放心，“你对这里又不熟，怎么找？”
“没事，我让几个孩子跟我一块儿去，给他们两块肉两颗糖就行了。”
黄老太勉强放心了，不过又不赞成地拍着她的手道：“他们哪里用得着肉啊糖的，都是一群屁大的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只管叫他们去。”
金银花点头，到小孩那桌叫了几个懂事了的小孩就出去了。
那边男人们已经喝的有些上头了，脸红扑扑的开始在说大话，恰好他们也背对着门，所以金银花也省了要和他们客气劝说几句的步骤。
金银花让几个小孩把两个火把出来，然后在家就给点上了。
火把的材料是葵花的茎晒干了后制成的，通体是微黄的白，中间是空心的，是他们乡下很常见的火把。
只需要点燃，就能够照明，一小截就能烧好久，只不过得时刻小心可能因为风太大，而把火焰吹灭掉。
然而他们到了外面转身想要关门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当兵的小同志也跟着出来了。
金银花指着他们，“你们……”
“不好意思啊金银花同志，刚才我们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说的话，就出来想跟你们一起出去找，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金银花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那就多谢你们了。”
夜晚出门，身边还带那么多个小孩，有两个能扛能打的人还是要安心许多。
他们不知道人在哪边，所以只好用最笨的方法一个方向一个方向的试。
路上敲了不少人家的门，好在这时候朴实热心的人还是比较多，丝毫没有介意他们的突然上门打搅。
问过的有几个人倒是说看到过她们的身影，但他们那个时候也没留心注意，所以具体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去了哪里。
按照那几个人的线索，他们往前继续找，但是把水头村都转了好几圈，连哪家养的狗性子最凶都摸清楚了，却愣是没发现一点金老太两人的踪迹。
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往不好的那方面去猜测了，比如被拐子拐卖、老太太摔在哪个地方起不来了等等等等。
就在他们在犹豫要不要出村子去找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个荒地看到一大一小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