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处理事务方便,这段时间容凝都是生活在郡守府。
这里很大,容凝往外走的这点时间,把刚刚睡醒的那点混沌的脑子给走清醒了。
还没走出府门,容凝就发现原本在这守着的北地将士好像全部被撤了,现在在这守着的,好像是禁卫军。
哦?
容凝眯了眯眼,看向太子,问道,“怎的禁卫军都给惊动了?”
“怎么?你忘了自己给父皇写的那份奏折?”
“那个啊…”
容凝恍然大悟…
“那个奏折我就没想过会送到父皇手里啊。”
太子被她的反应逗得笑了起来,“你没想过那奏折会送到父皇手里,还写那么多,那么严重?”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因为可能送不到父皇手里,才要写得明白些,然后让那截了奏折的人,寝食难安,在我押着人回南阳城审讯之前,备受煎熬。”
那些罪名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谁看了都心惊肉跳。
太子明白她的意思,她这个妹妹,从小就有这种恶趣味。
他敛了敛笑着,说道,“可你怎么就没想过,这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敢拦下你写的奏折?
若是等哪天你回了南阳城,知道你的奏折被截了,定会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出来,然后他们不得安生。”
“嗯?我在南阳城的风评有这么差吗?”,容凝皱眉问道,“说的好像我这个奏折是个圈套,谁拦谁死一样?”
“难道不是吗?”,太子反问她。
啊……
这……
她真没想过这一层,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
容凝一时无言。
“就这么跟你说吧,现在朝堂上下,敢把你消息拦下来的,只有我跟父皇。”,太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也不是风评差,这是朝堂上下都知道你不好惹,甚至比对待我这个太子还谨慎。
我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会凭白被人欺负了去。”
容凝陪着容央来北地之前,在朝堂上大骂四方了几回,让大臣们都知道她是个硬茬,不可随意招惹。
她轻笑了一声,“没想到,那时的一时上头,倒让现在都一些事情变得简单了些,父皇看了奏折,还让大哥带着禁卫军来,怕是想让郡守活着回南阳城,接受审讯。”
“嗯…”
太子点点头…
“买卖军械,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可不小,朝中上下都挺重视,大臣联名上奏要求把郡守押回南阳城受审。
阿凝…我也跟你说句实话,郡守要是提回南阳城审,不一定能给他摁死。”
容凝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要郡守提回南阳城审,就随时有翻供的可能。”
太子叹气,“嗯…毕竟这一次,不是动一个小小郡守的事情,而是要动大多数人的利益。”
容凝却笑了,“大哥,他翻供他的,我们审我们的,我现在手里都是完整的证据,以及白将军的认罪书。
我当初为了不给郡守翻供的底气,还让白将军自裁,死无对证。
说句更直白的,就算最后郡守死不认罪,说我是诬告,那也无所谓。
可诬告也是告!
只要证据充足,就别想逃。
他们官场无耻下流了一辈子,也该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
只是到时候背后的人肯定挖不出来。”
太子一愣,倒是没想过她会说这么直白。
她这个妹妹啊…从小目标就是这么明确,岔出多少旁节枝桠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最终结果能不能成。
甚至在这中间,也不拘泥于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
很适合在朝堂上混。
太子看着她,笑着盈盈的道,“阿凝若是个男子,不被这身份限制,在那朝堂上,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嘿…瞧这话说的。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我是女子,才能把这些事情做成?”
容凝也看他,“我若是男子,初露锋芒时就会被人惦记,处处被掣肘,哪里能像今日这般如鱼得水?
大哥…其实我从未觉得自己是女子,而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束缚。
那些委屈和束缚,都来源于外界的评价和看法,可我不在乎这些。
他们说得再恶毒,那也只是嘴上说说,甚至因为他们觉得我是女子,光那些外界的看法就能够影响到我,足够让我慌乱无措,自我怀疑。
所以即使我做得再过分,都没人用朝堂上的手段对付我,只会来来回回说我毫无女子教养,让父皇把我召回去南阳城好好学规矩。
可是父皇不松口。
只要父皇不松口,他们就拿我没办法,这难道不好吗?”
太子听着,心中震撼,张了张嘴,又闭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所以啊…”,容凝无所谓的笑笑,“什么女子不女子的,影响不大,把优势发挥到极致就可以。”
就像当初她拳打金尚书,又舌战群臣,他们都只说容凝需要管教。
等到她到北地干了大事,私自进了军营并能调动北地将士时,反应过来她来者不善,想参她一本,又因着是为他父皇做事,有她父皇撑腰,又不了了之。
可父皇为什么会给她撑腰?
还不是因为她是女子!
因为她是女子,即使她在北地军中的威望,可以不用任何凭证,就可以调动北地任何一个屯兵营的将士,也觉得定翻不出什么浪来。
若此事换成个皇子来做,又或是换成她的太子大哥来做,她父皇可能就觉得屁股底下那把龙椅烫屁股,坐不住。
容凝一直都是清楚的,她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所以从来没有觉得不公。
可世间,像她这样,不在乎世俗看法的女子太少,所以对于她们来说,这世道就是不公的。
如她的阿姐…
美貌和才名远播天下,到头来还不是虚空一场。
正想间,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慢慢走近。
那金光闪闪的一身,着实吸引人眼球。
容凝定睛一看,是洛川…
“你这次带的是禁卫军统领啊…看来父皇对这事很是重视。”
“当然…”
太子低声回话。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宁定公主殿下!”,洛川走到他们面前,恭声问安。
“洛统领莫客气!”
太子伸手,把他虚扶起来。
禁卫军是皇城守卫军,禁卫军统领更是皇帝心腹,面子大得很,谁都不敢怠慢。
洛川站直了身子,淡淡瞥了一眼容凝,觉得她比在南阳城时黑了些,又可能是因为抽条长身体,感觉还高了些,瘦了些。
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她在北地的日子不怎么安生。
洛川又回想起,她在木央河畔对着大景说的那些话,心中的敬意升起。
只是他的眼睛和容凝对上的时候,感觉她眼里有一丝丝的不怀好意。
不会又憋着什么坏吧?
洛川赶紧把眼睛挪开,他是怕这个小祖宗的,无赖且无章法,招惹上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殿下…”,他对着太子禀报,“微臣按照您的吩咐,让北地守军退回营地驻扎休息,郡守府和地牢的守卫,全部换成了禁卫军。”
太子点点头,“辛苦了,今晚和明日休整一天,后日就启程回南阳城,这中间禁卫军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出半分差错!”
“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洛川拱手,准备圆润的退下。
“哎…洛统领…”,容凝却叫住了他,“本宫和太子要去街上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
为什么?
要干嘛?
他才不要陪着这小祖宗逛街,那时候在南阳城,陪着两个公主逛街的阴影还留在他心里呢。
洛川顿住,求救似的看向太子。
太子失笑,抬抬手,“走吧…阿凝跟你开玩笑呢!”
洛川如蒙大赦,呲溜跑了!
“你说他至于吗?”,容凝无语,“我又不会吃了他。”
“当初你在南阳城,要带央儿逛风云楼和南风馆一事,把他吓得够呛,估计在他眼里,跟你出去走一遭,比要了他的命还恐怖。”
“切~”
容凝冷哼,真是好笑。
多大点事啊…
两人出了郡守府,懒洋洋的往街上走。
康业城是北地重镇,且自和大景和谈之后,两国互通商贸,这里就成了人员和货物的集散地,所以异常热闹。
即使是晚上也是如此。
甚至因为远离南阳城,那些繁文缛节在这里就显得没那么重要,男人女人,形形色色,眼花缭乱。
看那街边的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夜色装点得如同白昼,照亮了每一张或欢笑或满足的脸庞。
小贩们热情地招揽着过往的行人,从精致的饰品到地道的小吃,无一不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酒楼茶肆里,更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间,商贾们谈论着最新的生意经,文人墨客则吟诗作对,畅谈天下大事。
偶尔,还能听见从某个雅间传出的丝竹之声,悠扬婉转,为这繁华的夜添了几分雅致。
而那些勾栏瓦舍之中,更是灯火辉煌,丝竹声声,美人们身着华丽的衣裳,或轻歌曼舞,或低吟浅唱,引得宾客们阵阵喝彩。
在这里,身份与地位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人们只沉浸在眼前的欢乐之中,忘却了尘世的烦恼。
康业城的夜,是如此的迷人,它和南朝大多数城池不同,它很有活力,且包容性很强。
郡守被捕的消息,就像是夜空中偶尔掠过的流星,虽然短暂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却很快又被这无边的热闹所淹没。
康业城官场的震动,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容凝和太子并肩走在街上,每走几步,就有人和容凝会大方的打招呼。
有的还会顺手往她手里塞几个东西。
康业城是容凝护下来的,当初在城墙之上,容凝的那些慷慨激昂之语,给了百姓们希望,让这里的百姓知道,朝廷没有像放弃其他城池一样放弃他们。
容凝在康业城百姓眼里,如救世主一般。
可容凝跟着师傅在外行走江湖多年,对着这些普通百姓,身上没有几分皇家贵女居高临下的气质,市井气倒不少,她和这些人打交道,主打一个真诚,问什么就说什么。
胡诌也是顺嘴就来…
主打一个问的人敢问,说的人敢说,完了还深信不疑。
容凝能和他们完美融入,那神态就像街口唠嗑的大娘,若没人说,估计不会有人觉得她是个公主。
走过一条街,就没看容凝停下过。
胆子更大的小娘子还会跟容凝打听站她身边的太子是何许人物,竟生得如此俊俏?
容凝转头一看,哈哈大笑,拍着她大哥的肩膀,胡乱介绍,“这我今日寻得的一个小公子,才华容貌皆是上乘,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可别乱打主意。”
“哎哟…原来是公主的人啊…那肯定不能乱打主意…”
那小娘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太子,皱了皱眉,嫌弃道,“这一身黑的,穿得像只乌鸦,好晦气,要不进铺子里,我给这小公子做几身鲜亮的好衣裳,这样公主看着也开心些。”
“哎…可以呀……”
容凝笑得停不下来,伸手就要把太子往铺子里推,太子脸黑得要死,抓住容凝命运的脖颈往后退。
对着那小娘子匆匆道,“不麻烦姑娘了!告辞!”
说完就提溜着容凝快速离开。
“你急什么!”,容凝笑得肚子疼,“我这个做妹妹的,虽然是穷酸了些,但几身衣裳的银子还是给得起的,你跑什么呀!”
“差不多行了!”,太子咬牙切齿,“你不知羞,我还脸红呢。”
容凝忍住笑着,不怀好意道,“哎呀…那可不能怪我,怪就怪你脸皮薄,那小娘子可泼辣得很,你要是害羞,明日上街绕着走啊,不然肯定把他拉进去做新衣裳!!”
“阿凝…够了…”
太子无奈…
是真拿她没办法。
怪不得洛川听到要和她上街就跑得比什么都快。
原本容凝想带太子去一家小酒铺喝酒,但鉴于她在这里的知名度太高,太子不想再被当成宁定公主身边的小白脸围观,强烈要求去酒楼,找一个雅座。
容凝实在拗不过,也就从了…
容凝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对着美味佳肴,确实忍不住,闷头吃了起来,没时间搭理太子。
太子不怎么吃,时不时给她夹菜,又淡淡的抿一口酒。
吃了好一会儿,他冷不丁来了句,“由缰不是在你身边吗?怎么没见她?”
一听他问由缰,容凝头都不抬,没有一丝波澜的回道,“你好好的打听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干嘛?”
“阿凝…你别这么说,我们好歹算故人。”
容凝还是没抬头,只回他,“大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由缰当初离开东宫时说的是:从此天涯路远,不复相见!
大哥…你不会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