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醒醒...”管家试图叫醒在书房里睡了一夜的纪容愿，她现在偶尔会这样，在书房抱着一本笔记沉沉睡去。
纪容愿睁开眼睛，她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胳膊，但是身体还是懒洋洋的，她仰着头，问：“...怎么了？”
“医院来电话说小姐的意识又清醒了，问您要不要去看望。”
纪容愿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坐在有些凌乱的沙发上，看着手边的笔记本，沉默半晌。
“备车。”
管家点头：“餐食已经热好了，茶水一会儿给您端过来。”
她临走前担心的说：“夫人，您以后不能总是这样，腰会不舒服。”
纪容愿微微一笑，对她摆手：“张慧，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去吧。”
管家对她微微颔首，轻步走了出去。
纪容愿的目光流连，她盯着笔记许久：自己昨晚又看睡着了，明明都看过许多次了，怎么还是看不腻。
她颤抖着手翻开笔记的倒数页：{3月26日，天气晴朗。医生说我的精神恢复得很好，马上就可以出院了。等明天妍妍来了，我就亲口告诉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然后出院之后就要把容容正式介绍给妍妍，这么多年了，要让妍妍知道自己的亲妈有一个超级了不起的朋友。}
这是阿雪住院后按照医生的建议，把每天的心情写下来，后来逐渐形成了习惯，变成了日记。
纪容愿看着娟秀的笔迹，眼中升起薄薄的水雾，那一天她记得啊，她记得，阿雪还跟自己开玩笑，说等妍妍工作呢，要让妍妍好好上班，把好好的钱存下来，将来老了要拿出来孝敬我们。
可惜，现在没有我们，只有我自己。她哀叹。
我当时真不该...纪容愿坐在车里发呆，“夫人，到了。”
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纪容愿点头，独自乘坐电梯。
她来到熟悉的病房前，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妈，你来了。”纪楼雨坐在桌子前，眼睛里泛着光，她的情况很不稳定，在她住院的第二年还被确诊了人格分裂，而且只要一看到带有熊意向的物品就会表现出攻击性。
“嗯。”纪容愿扯出一个笑容，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每次来到医院看望女儿，内心都被一种巨大的痛苦撕扯着，她爱她的女儿，也恨她的女儿。
因为她的女儿啊，是杀人犯。
纪楼雨坐在桌前看书，杀死一只知更鸟，突然，她翻书的动作停下了，转头直勾勾的看着纪容愿，歪头问：“妈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我杀死了那个阿姨？”
女儿有时候会这样，纪容愿已经习惯了，医生说这是妄想症的一种表现。
“可是...呵呵呵呵...”纪楼雨低下头，肩膀耸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天她干嘛穿着那件衣服？！”
“就是在故意刺激我！！！！”
她突然暴起，朝纪容愿扑了过来，但因为脚上有镣铐，所以她的行动范围有限。
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还要把我关多久？！”
“那个阿姨又不是我杀的！”她满眼通红，瞪着纪容愿：“纪浩宇能在外面享受人生，我呢？！我在这个破地方关了十几年！”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纪容愿看着发疯的女儿，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淡淡的扔下一句：“因为你病了，亲爱的。”
然后就离开了，纪楼雨不甘心的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大吼：“我没病！！！！！”
纪容愿不予理会，走之前还对医生说：“我女儿的情绪很不稳定，麻烦您再多多费心。”
医护们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对纪容愿承诺：“好的，纪总。”
但是他们觉得很奇怪，这种情况有时候会发生在纪容愿只身前来的时候，但纪浩宇一个人来的话，就啥事没有？？
其中一个医生甚至还较真的去翻看纪楼雨的病例，发现每次的探望时间，除了两个固定日期，其他日子，都是她情绪比较稳定的时候，虽然有时候她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格占据，但依旧稳定。
嗯，有可能是纪楼雨不认得自己已经长大的弟弟了，医护们只好得出了这样荒唐的结论。
回到家，纪容愿有些饿了，她坐在餐桌前，竟然没有胃口。
“夫人...”管家担心的换了一束新鲜的百合，希望花香能让她好受一点。
纪容愿笑了：“我没事，张慧。”
*
要怎么问呢...纪浩宇拿着勺子，盯着碗里的青菜，纠结。
直接问？会不会太唐突了？
而且林妍姐姐怎么没说昨天自己突然转账的事情？难道是她接受了？想到这里，纪浩宇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想什么呢？林妍观察浩宇的脸色有一会儿了，像变色龙似的，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现在还笑了。
“你没事吧？”林妍问，难道是还没酒醒？
不应该啊，做菜做的挺好吃的。
纪浩宇晃晃手中的勺子，眼珠转了转，又摸了摸鼻子，“那个...林妍姐姐，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问。”林妍看着他。
“就是...3月27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内心激烈的在打鼓，希望这天是个好日子。
林妍微微一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纪浩宇看到她的表情，心里马上就有了定论：坏了，这一定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也是，妈妈再说到这个日子的时候，语气也出奇的低落。
“是我妈妈的忌日。”
纪浩宇：？！
“...对不起。”
林妍摇头，“没事，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听我妈说的。”
林妍了然，那就不奇怪了，既然伯母认识妈妈，那知道这些也情有可原。
但是纪浩宇心里就犯嘀咕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10月27日和3月27日，都是和何伯母有关的日子，而且，这两天，他还会和妈妈一起去精神病院看姐姐。
突然，一个让他背脊发凉的联想产生了：难道何伯母和姐姐住在同一个精神病院？
难道...
再往深一点的，他根本就不敢想。
不不不，怎么可能嘛...纪浩宇感觉周围的空气骤降了几度，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精神病人要外出都是有陪护的，何况是姐姐呢。
不会的不会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
“你怎么了？”他又在变脸了，林妍关切。
“我...”纪浩宇觉得喉咙发干，“我没事。”
“真的吗？”林妍走到他身边，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烧，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有哪里不舒服吗？胃痛？”
“我...没事。”纪浩宇握住林妍的手，笑了笑。
“手很凉。”林妍皱眉，她拿起小太阳放在浩宇身边，“小心别感冒了。”
“嗯。”他不舍得放开她的手，纪浩宇低头看向红彤彤的小太阳，在他心里，林妍姐姐就是他的小太阳。
这一刻，纪浩宇摒弃了脑海中纷乱的想法，他想要就这样一直牵下去。
见他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不放，林妍也没有提醒，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任他抓着。
浩宇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林妍觉得，他手掌的温度，甚至比小太阳还高。
“那个，”许久，林妍觉得自己的一侧被烤的烫烫的，才出声：“不吃我就去洗碗了？”
纪浩宇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到林妍姐姐的腿边在冒烟，手忙脚乱把她抱到沙发上，“是不是烫到了？”
林妍笑：“我没事，不烫。”
“我看看。”纪浩宇不放心，他挽起她的裤腿，她的小腿有些发红。
“就是有些干了，抹点身体乳就好了。”林妍说。
“对不起...”他低下头。
林妍俯身，揉他的脑袋，安慰自己的小狗：“今天怎么总是在道歉啊，你做错了什么吗？”
纪浩宇浑身不由得颤了一下，刚才已经下定决心摒弃的想法又席卷而来。
“噢？”林妍发觉他的身体在发抖，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想要逗他：“真的背着我干坏事了？”
“没有没有！”他否认，“我没有...”
说着，纪浩宇没由来的委屈了起来，双眸霎那间变得眼泪汪汪的，声音哽咽颤抖：“林妍姐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嗯。”林妍即答。
“那你不要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的眼泪大可大可的滚落，往林妍怀里拱。
哎哟，我的小狗又哭了，林妍抱住他，无声安慰，“真是个爱哭鬼。”她小声说。
“...你不喜欢吗？”纪浩宇想要止住眼泪，可是已经没办法了。
“喜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林妍抽了张纸帮他擦眼泪，看他哭得差不多了，于是说：“你先坐会儿，我去洗碗。”
“不要...”纪浩宇拉住她，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头顶：“我待会儿收拾，先这样待一会儿。”
变得越来越会撒娇了啊，林妍无奈。
良久，林妍开口：“不过，昨天你给我转账的事情，我还是要跟你讲的，你知道的吧。”
纪浩宇浑身的肌肉猛地紧绷，他坐直：“我先去洗碗。”
“别动。”又想逃避，林妍提高音量，吓得纪浩宇坐得更直了。
“林妍姐姐你说，我听。”他小声。
“过来，”林妍叹气，揽过他，亲亲他的眼睫：“不是要怪你。”
“谢谢你给钱，我很喜欢。”
“真的？？？”纪浩宇喜出望外，他现在恨不得拿起手机再给她转一笔。
“真的，”林妍点头，“但是呢，我现在用不到这么多钱，我有工作，工资还不错，你知道的。”
“我也有存款，为了我的两个梦想，你也知道的。”
“我还收到了你和伯母很贵重的礼物，它们的价值，在我眼里，不可估量，我很珍惜。”
“而且我啊，已经独立生活很久了。我没跟你说过，我妈妈被送进精神病院是因为她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产生了自残行为，有一次很严重，她割到了手腕的动脉，如果我那时候再回家得晚一些，妈妈就要死了。也就是那一次，我把妈妈带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按照医生的建议，将妈妈送进了精神病院。”
“还好我一直有在兼职，而妈妈的卡里也有一些钱，我就用那些钱给我妈妈办理了住院，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我从很久之前，就依靠自己了，因为我知道，妈妈已经病倒了。”
说到这里，林妍很自责，她怎么就是一点没看出来妈妈的情绪不对劲。
但是妈妈自从住院了之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对于日记这一点，林妍一直以来有些遗憾，那时她把病养好了之后，再次回到精神病院，想把妈妈的日记要回来，可是医生说病房已经处理过了，尽管医生承诺要帮忙找找那本日记，可惜后来也无疾而终。
“你这样做，说实话，让我很惊慌，我习惯于靠劳动换取金钱，至少得让我做点什么。从小妈妈也跟我常说钱再多也不能随便用，所以收到转账的那一刻，我有点惶恐。”
“我知道你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但是我希望你的钱也要好好用。”
纪浩宇噘嘴：“...可是我想给你。”
林妍被气笑了，拍了他一下：“合着我说这么多白说了？！”
“我没说错呀，把钱给你，你就会帮我好好用，不是吗？”
林妍的眼睛微微睁大，这逻辑也没毛病。
“而且你现在可以依靠我了，稍微用用我吧，嗯？”纪浩宇撒娇，他在林妍姐姐的怀里蹭来蹭去。
林妍被蹭得有些痒，哈哈的笑出了声。
“好啦好啦，知道了，我会依靠你的。”
“奇怪。”纪浩宇看向她。
“奇怪？”林妍重复，疑惑。
“你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郑重得我都不敢相信。”
郑重？林妍笑，她不懂，一句普通的话，哪里显得郑重了？
“而且，谁说这笔钱是我随便给你的？”纪浩宇眨巴着眼，“这是我对你开面包店的提前投资，我很看好你。”
“这么快就想当股东了？”林妍点点他漂亮的鼻子，浩宇的脸，哪里都很漂亮。
纪浩宇想了想，“当老板不行吗？”
“好啊，店还没开起来就要易主了，胆子够大的啊？”
“不敢不敢，”纪浩宇闪身躲避着林妍的攻击，“谁说只有我一个老板了，是两个...”
“两个老板，我和你！”
“别打了，别打了，林妍姐姐，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