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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话音落下后,磕头求饶的人动作一顿,可他不敢狡辩,也不敢再惹怒后头那不知何时会要了他性命的活阎王。

他停下,抬头看向他这养尊处优的小妹。

“当初,裴大老爷确实没打算杀他,为了护住你名声而刺他的那一剑,根本没伤及要害,是父亲,父亲怕你再做出蠢事,丢了到手的富贵,才让人......让人添了一剑,又点了一把火,将他害死在了那间破屋里。”

高氏有些喘不过气,她眸色开始漂浮,整个人像是坠入寒潭,耳畔嗡嗡作响。

但眼前的人还在继续,一点点的,撕开了事情的真相。

“裴大老爷大抵也以为是自己失手,后来白家出事,众人都想到了裴府身上,事情闹得大,父亲不敢声张,也不敢参与进当时的争斗,便只能由着你对裴家生出误会.....裴越明其实不止一次说过弹劾白家并无他的手笔,可你不信。”

高氏跌落在地,头上金钗轻晃,华贵的裙摆染上脏污和血渍。

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一边吸她的血,一边看她这么多年陷入仇恨里,在绝望中挣扎,痛苦地恨不得死掉,却始终不发一言。

“你们,你们怎么能......”

“但白家也不无辜,当年你与那人私奔一事,若不是裴家压下了消息,早已被白家宣扬了出去,白家人对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是你不肯信他......”

原本冷寂的地牢好似开了张的阎罗殿。

木架上男子的咆哮,高家人撕开真相后的求饶,裹挟着铁链拉扯的声响,让此处更添了几分可怖之气。

唯有高氏,她无声落着泪,目色一点点透出死寂。

她好像透过这一切看到了别处,而后在那恍惚中抬手,让指尖一抹殷红拂过嘴角。

下一瞬,有人打掉了她的手,但没多久,她嘴角还是溢出了鲜血,最后倒在了那片脏污之中。

闭眼前她试图再看一眼她的儿子。

她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厌恶,痛快,亦或复仇后的解脱。

可什么都没有,她只看见了他的淡漠,好似已经在无数次痛苦中变得麻木。

后来她好像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但说了些什么,她却再也听不清楚,唯有多年前牙牙学语的婴孩,一点点,努力喊的那声娘,震耳欲聋。

-

裴景之的大马停在陆府外时,天边红霞飞舞,耀眼夺目。

可男人的衣袍上染了不少血迹,还有他透着倦色的眉眼,深沉晦暗,都好似同这绚烂格格不入。

他本不想让陆宝珍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可停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踏上了石阶。

见她,是他如今唯一想做的事。

院子里,陆宝珍躺在木椅上不愿回屋。

她看着生出新芽的树,忘了眨眼,直到那人出现在院子里,而后停在她跟前不远。

“你来啦。”

她冲着裴景之笑,好像他每天都在陪她,并没有踏进那些腥风血雨,也并没有不高兴。

“嗯,来看你喝药。”

男人靠近,屈膝蹲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看着上头结痂的伤口,沉默了片刻。

她最难受的两日,他没能陪在她身侧,如今瞧见那些褐色的疤痕落在她白皙的手背,裴景之只觉心口被什么狠狠拉扯,像是要带他受一遍她尝过的苦。

可这远远不够。

“来得晚了些,宝珍可会生气?”

“会。”

少女轻笑,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那如何才能哄得宝珍不生气?”

“你送我回屋。”

有丫鬟听罢上前,想要阻了她的举动,可一向乖巧的陆宝珍却噘着嘴,拉住裴景之的衣袖不放。

“就要他送。”

“可是姑娘......”

丫鬟话音未落,便觉有压迫落下,冷冽非常。

她心中惶恐,垂眸却瞧见来人袍角那不正常的深色,她打了个冷颤,吓到不敢再开口。

陆宝珍见状抽出自己的手,佯装不满,皱眉看他。

“你吓到我的丫鬟了。”

“嗯,是我的不是,以后不吓了。”

裴景之轻笑,一身戾气在她这娇气的语调里散了个干净。

他起身,轻轻推着木椅,将她送了进去。

屋里清爽干净,漂浮的药味也丝毫不刺鼻,只是临近床榻,男人却又停了下来,犹豫着,不敢去碰她的身子。

“我去叫丫鬟。”

“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守规矩。”

陆宝珍轻哼,黑乌乌的眸子瞧着他,里头好似融了整个夏日的碎光。

“脏死了,我可只有这次才愿意让你抱。”

“那可不行。”

爱极了她此刻大胆又明媚的模样,裴景之低头看她,忍不住便俯身亲了上去。

三日其实算不得太久,但对如今的他而言,一日不见已是极限。

“往后除了我,谁都不能碰你。”

停了停,裴景之退开一寸,“丫鬟也不行。”

“你是我什么人呀,这么霸道,等我兄长知晓,一定来揍你。”

“你兄长?”

到底是怕她坐久了难受,裴景之小心翼翼避开她伤处,将她抱回床榻。

低头见她亮晶晶的眼一直盯着他,男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晓她在哄他,怕他这几日过得不高兴,怕他一个人藏着事,她从来都是这般心软又善良的姑娘,会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给他回应。

摸了摸陆宝珍的脑袋,男人捏住她挺翘的鼻尖,“你兄长,小时候还哭着求我教他练武,他拿什么来揍我?”

“你——”

“不过往后我总要随你喊,他若要揍,我不还手便是。”

“哼,登徒子,又胡说。”

陆宝珍将被褥往上拉,盖住她的脸。

可许久听不见动静,她又悄悄露出眼睛看了过去,这一瞧,便瞧见裴景之一直噙笑在看她,目色深邃温柔,再无半点来时的冷寂。

“你今日什么时候走?”

“你赶我的时候。”

“那我一直不赶你呢?”

裴景之轻笑,舍不得离开她半步,“那正好,我这登徒子也不想走。”

男人温柔同她说话,哄得她连喝药时都弯着眉眼,直到瞧见她脸上透出倦色,强忍着不敢露出疲乏,他心疼,替她紧了紧被褥。

“睡吧,再养些时日,宝珍可要忙起来了。”

“嗯?”

陆宝珍迷迷糊糊,脑袋里只记得他的事,“你也要睡。”

她努力睁眼,“沧云说你几日都没有睡觉,还很不高兴,你答应我,今儿回去,你也要睡,也不要不高兴。”

“好,我以后,都听宝珍的话。”

声音断断续续到停下。

床榻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长睫轻闭,浓密卷翘。

裴景之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又忍不住停在她唇边,克制地,尝着她的清甜。

半晌,呢喃之声落下,带着化不开的情意。

“有宝珍在,我怎么会不高兴。”